乔家儿女(4)
乔碧灵不仅给家里写信,也给姐姐写了信,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碧华很快就回了信,说今年他们厂的效益还不错,年底能发一千元奖金,她一定会回家过年,让妹妹在学校好好读书。
碧灵很想告诉姐姐她的婚事,但话在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她其实能够想到姐姐到时得知将会怎么闹,可是,母亲说了,在家里再怎么闹都有办法……
人逢喜事精神爽,碧灵上北大,让乔鸿禧腰板也挺起来了。村里人也对他多了一点羡慕与巴结,就连新军爸妈,也主动询问碧华怎么不来电话了,或者干脆到我们家给碧华碧灵打个电话之类的话。
好事成双,乔家今年养的猪也格外的肥壮。因为碧华马上要结婚,乔鸿禧决定今年的猪不卖了,他要留着给碧华办喜事。腊月初五晚上,乔鸿禧对潘芝芳说:“明天初六了,我看咱们把猪杀了吧。”
潘芝芳很是惊讶,说:“你不卖了?碧华的喜事主要在白家办,咱们家吃不了多少肉。”
乔鸿禧说:“不卖!碧灵考上大学了,咱们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干脆今年就留着自己吃。我晚上去村子里走一圈,找上几个人,明天一早就收拾。”
过年杀猪在北方的农村是很常见的事。除过养猪拿来卖钱,几乎家家都会养一头猪用来过年,说是过年,其实过年并吃不了多少,大多数肉都是腌了吃一整年。
乔鸿禧仔细盘算了,杀猪至少需要五个人帮忙,临近年关,大家都容易外出赶集,以防万一,得事先找六七个人。村子里有壮实男子在家的就那么八九家,不如就一一走一道吧,也就多发两根烟的事。
第一家便是新军家。
“二哥,吃饭了吗?”一掀门帘,乔鸿禧就问道。
看到来人是乔鸿禧,新军爸喜出望外,忙让他进来坐。
一进门,乔鸿禧就抽出一根纸烟递了过去,两人天南地北聊了一通,说到碧华的婚事,碧灵的学业,乔鸿禧把碧灵在信中描写的景象给新军爸叙述了一遍,说的像模像样,就好像是他看到的一样。新军爸羡慕地赞不绝口,说以后一定要沾沾碧灵的光,去北京转一圈。
临走时,乔鸿禧说:“你看我就顾着和你闲聊了,怎么把正事忘了,我明天要杀猪,你有时间没?”
新军爸也惊讶一向贫穷的乔鸿禧家怎么要杀猪了,可一想人家现在傍上了一个富亲家,生活变好也是情理之中。随即便把手里的烟夹在右边耳朵上,笑着说“有,凭我们的交情,我明天还能没空吗?”乔鸿禧“呵呵”笑着准备走了,身后传来新军妈的喊声:“我饭快熟了,你吃了再走。”
“不吃了,我还要去新兵家。”
第二天一大早,新军爸他们就来了,只见他们用很粗的木棍在后院支起了高高的架子,旁边放着一个大铁皮桶,潘芝芳烧了满满一锅开水,正在一趟又一趟地往桶中倒开水。乔鸿禧打开猪圈门,“欧喽喽”地叫着,引导着让猪走出来。看到这么多人围观,猪好像也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它迟迟不肯出来,一声又一声地哀鸣着,乔鸿禧只得钻到猪圈,使劲地敲打着,猪才慢吞吞地走出猪圈。把猪赶到架子下面,四个壮实的男子马上按住猪,猪使劲地挣扎,撕心裂肺地喊着,说时迟,那时快,王谷槐拿起那把明晃晃的长刀,一下子捅进了猪的脖子,血一涌而出,流在了早预留的铁盆子中,随着刀子的旋转、加深,猪的惨叫声贯穿长空,渐渐地,惨叫声变成了呜咽声,最后猪便一动不动了。
“好了,可以烫了。”王谷槐拔出那把沾满血的刀子,扔在地上,用毛巾擦起脸来。
“老槐杀猪不亏是一把手。”新军爸说道,“前年你不在,我叫了我老丈人的侄儿杀,结果一刀子没捅到致命处,猪竟然跑起来了,甩了我一脸血,唉……”
在闲聊中,他们拔完了猪毛,乔碧峰和一群男孩子出出进进,打探了好几遍,这下终于等到了开膛破肚时刻——他们要拿猪膀胱当皮球玩!太阳渐渐要下山了,潘芝芳做了猪头炖粉条,慰劳这几个劳累了一天的人,还吩咐碧瑶和碧峰给左邻右舍每家各送去一碗。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了,潘芝芳盘算着怎么准备二十八的婚礼。嫁妆早已经备好了: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一块手表,两床被子、两床被套、两根床单、两幅枕巾、两个脸盆、两个热水壶、两面镜子,喜糖对联等在李家沟的小街道上就可以买到,这会就等着碧华回来试着买衣服了。乔鸿禧更是穿街走巷,早早请了亲戚们,说腊月二十八一定要来。
碧灵在腊月十八就到家了,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一条红围巾,一双黑色的短靴,虽然衣服质量看着不太好,但款式还不错,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城市回来的姑娘。碧灵扎着高高的马尾,脸蛋上也没有了以往的高原红,她提着一个行李箱,笑容满面,看到站在村头聊天的乡亲们都亲切地问候着,他们缠着她问东问西,大家说这姑娘考那么好的学校还没有一点架子,不像谁家的女子,考一个中专,回来都像当大官一样对人爱理不理。另一个人说这就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乔碧灵都被大家的说话逗笑了,看到母亲已经在门口张望了,便礼貌地告辞,他们目送着乔碧灵,赞不绝口。
半年未见,潘芝芳只说碧灵比以前更瘦了,是不是在学校饿的,边说边让碧灵坐在炕上暖着,她去做饭,十一岁的碧峰缠着姐姐,让她给他讲北京,讲大学。而已经上初二的碧瑶明显对大学生活没什么兴趣,她只管打开姐姐的行李箱,翻开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
“碧瑶,爸到哪去了?”乔碧灵问道。
“去桃花城买年货去了。姐,这是什么?”乔碧瑶拿着那支桃红色的唇膏问道。
乔碧灵忙说同学送的,让她快放下。
腊月二十二,是乔碧华前阵子在信中说的到家的日子,潘芝芳一早就开始收拾,她准备了很多菜,准备今晚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宰的那只大公鸡,此刻正在锅里炖着,发出特有的香味,馋的乔碧峰站在厨房门口掉口水。虽然潘芝芳对唯一的儿子疼爱有加,平时做好吃的总会先拿出点让他吃,可今天她说了,一定要等碧华回来一起吃。
一直到傍晚,潘芝芳去门口看了好几遍,还是没看到碧华的身影,她不由地担心起来,碧灵安慰母亲,说火车有时会晚点,再加上到村子里的汽车也不好坐,肯定晚点会到的。潘芝芳想想也是,干脆在家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妈,我回来了。”
是碧华的声音。潘芝芳忙从屋子里走出来,可随即她就愣住了,因为碧华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能看出他比碧华高出了一个头,那男孩子喊了声“阿姨”,潘芝芳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道:“碧华,这是谁啊?”
“来来来,进来说。”乔鸿禧站着台子上,说道。碧华亲热地搂着拉着脸的母亲,示意了下那个男孩子,一起进了屋子。
“爸,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在外面谈的对象,叫毛昌勋,浙江……”
“你说什么呢?你跟我出来。”潘芝芳打断她,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乔鸿禧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味,碧灵倒了一杯水之后就拉着妹妹也出去了,只有乔碧峰眼巴巴地看着桌子上的口袋——那里面有很多糖果,可是没有父母的允许,他不敢去拿。这个二十几岁的外地小伙子看到这个场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尴尬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乔碧华正和母亲在后院吵得不可开交。
潘芝芳本来想着等碧华回来了好好给她说,可她从来没想到碧华会自己偷偷找对象,她也是气的不行,但想到也怪她事先没有说,所以就耐着性子给碧华说明了一切情况。原本她以为碧华会体谅他们,可谁知这丫头得知父母竟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给她偷偷订婚,竟然怒不可遏,直骂谁订的谁去嫁,反正她不嫁,气的潘芝芳抡手就是一巴掌,骂道:“白运良家这两年可没有亏待咱们,你不要做昧良心的事,要不是他们家帮忙,碧灵能上成学吗?”
乔碧华气结,哭着吼道:“那就让碧灵去嫁好了。”
“你说什么混账话,碧灵是高材生,能嫁给他?你去他们家,不缺吃不缺穿,村里人都能高看你,看我和你爸因为穷,连同你们都被人看不起,你们早年受的罪你都忘了吗?妈是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可是我已经有对象了,你们要我怎么办?为什么你们不能退婚,非逼着我嫁?要退多少钱我去挣。”
听到这些话,潘芝芳也有点心酸,她平和了下语气,温柔地劝导说:“外地人你不知根不知底,不能嫁,尤其南方人,那都精着呢,趁村子人都不知道,你抓紧时间打发走。”
“妈,你怎么这么自私自利,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我在工厂省吃省喝给你们寄钱,得了急性阑尾炎差点死了,都是毛昌勋带我去医院,照顾我。你现在说的轻巧,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我做不出来。婚是你们订的,你们要给人家怎么说我不管,反正我就算去死都不嫁。”
看碧华说的决然,潘芝芳心如刀绞,她“扑通”一声跪在碧华面前,诉说她自小多么命苦,母亲早逝,后母对她苛刻,最后被一担土豆换给乔鸿禧,来到乔家,连生三个女儿,婆婆不喜欢她,便一直挑唆儿子打她骂她,直到生出碧峰,本以为日子会好过点,结果没几年乔鸿禧又出了事,她一个人忙里忙外,拉扯他们姐弟四人……
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瘫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