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土狗
张三白这一辈子过得很混蛋,他做过很多事,爱过很多人,但没想到陪他到最后竟是一条土狗。
他躺在客厅旁边阳台的摇椅上,打开窗户,开始抽烟盒里剩的最后一根儿烟。为了享受这一刻,他费了半辈子劲儿,在这个终于实实在在到手的两室一厅里,一丝又一丝灰色烟霾的触角不断爬上他的眼角,他突然哭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酸涩而窒息的感觉让他哭也哭不痛快,他抽吸着肺里最后的一点气体,试图一点点缓解那种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但他失败了。他就这样费力的在这个费力得来的房子里哭着,他脚下是一条土狗的尸体,这条狗是他这辈子得来最容易的东西。
这是他上一段感情终结时,他的第一任爱人送来的“贺礼”—一条不知道因为什么瞎了一只眼的中华田园犬,长着一身粽黑相交的赖毛,狗脖子上挂着一块纸牌子:都是瞎了眼的才会找你这样的赖狗。张三白认得这个字儿,娟秀,好看,这是他前妻刘小梦的笔迹。她一定恨透了自己吧,这离婚都十年了,每次他只要一跟别人分手,总能在下班的时候,在家门口意外收获点什么。有时候是只破鞋,有时候是根插在矿泉水瓶里的杨树枝儿,有时候是根红丝带。他怀疑过很多人,但他从来不去验证。后来他凭着男人进化所剩仅有的一点直觉想出来,这大概是谁送的,直到看到这块纸牌子上的字,证实了他的猜想。这是刘小梦第一次给他送活物,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几个月以后,刘小梦走了。
但张三白是在将近一年以后才知道的。当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分手却迟迟没有在家门口发现什么“意外惊喜”时,在一个周六的晚上,他喝了六瓶啤酒,揣着一个打错号的理由,拨通了那个已经三四年没有按下却已经长在手指记忆里的十一位数字。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为空号……Sorry,Thenumberyou……”
张三白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扣下电话,冷笑了一声,刘小梦啊刘小梦,没想到你这么“念旧”一个人,还会换号?
这个号刘小梦用了将近二十年,从他们邂逅,到离婚十年。
第二天醒酒以后,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纸页都快碎了的电话本。在连续听了四五个“sorry”以后,张三白终于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一声“喂?”。
在刘小梦走了一年以后,张三白才从一个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那里,知道了前妻病故的消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喂了那条赖毛的土狗,还仔仔细细给它洗了个澡,最后温柔的擦干了它的一身杂毛。他第一次让那条土狗上自己的床,他搂着那条来这儿一年却在自己的厌恶和忽视下越来越瘦的瞎眼小土狗,一下又一下抚过它因为仔细的清洗而柔顺了许多的粽黑色杂毛,他突然想起刚认识刘小梦时,她那一头因为得罪了理发师而烫的乱哄哄的棕黑色长发。那头长发曾彻夜枕他的胸口,那头长发曾为他剪短又长长。他想着刘小梦走的时候是不是剃了光头,就像电视里那些长时间做化疗的人那样。但他又觉得像刘小梦这样傲慢的人,她一定是在掉光头发前就给这场恶心的结局画上了句号,或许她根本不像老同学口中所说的那样是病故?她身体一直挺好的啊,虽然因为没办法生育这个事儿让她难受了几年,虽然因为离婚这个事儿让她恶心了几个月,但她是个容易释怀的人啊,除了老想着给自己送“分手礼物”外,没什么能让她耿耿于怀吧,为什么是她得了这个病?
张三白想了一宿,那条土狗自此夜夜睡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