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庭中树，不见种树人

“你爷爷，肝癌晚期，已经做了手术，现在躺在床上。”上周一，我给奶奶打电话她告诉我的。

“你爷爷不想让你知道。”

他是个老好人。

我幼时父母离异，爷爷奶奶将我抚养成人。奶奶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爷爷是个普通的农民。

但是他们不普通。奶奶重男轻女，却还是养大了她的大孙女。“我要是不管，那谁来管。”

爷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记忆中，他总是不去表达他的想法，总是行动。

小时候的我，用一把折叠水果刀削苹果皮，用力过猛，收的时候刀折上了，划伤了我的手指。我对着流血的手指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在菜园子的爷爷直接放下了锄头，去找了创可贴给我贴上。

小学，我不爱写作业，语文老师有一次让我叫一下爷爷奶奶过去。那时候不懂叫家长是批评，以为是表扬。但是我怯弱，不太敢跟有点凶的奶奶说话，就去找了爷爷。后来爷爷从办公室出来，去教室门口看着我笑，我走出去，他说:“老师说你不做作业。”没有责骂，就这一句，我立马就不好意思的低头。

初中，跟奶奶置气，奶奶骂我，我听着很不舒服。那天下雨，我用一个纸袋装了衣服，挂上自行车的时候，纸袋绳子断了，伴随着奶奶的责骂，我很气愤的将纸袋扔在地上，爷爷帮我捡起来，找了另一个袋子装上。

还是初中，周五放学回家，我跟着班里一个姑娘回家，去看她家的彼岸花，呆了很久很久，要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在半路上遇到了骑自行车去找我的爷爷。

高中，也是跟奶奶置气，微雨。奶奶一边骂我一边打电话找人送我去坐车，说招不到人就走过去，我说走过去就走过去。气的奶奶骂的声音更大了。爷爷让我拿伞，我没拿，直接就跑掉了。

大学了，很少回家。每次回家，爷爷奶奶都特别的开心，虽然不会表达在脸上。但是每次都会加菜。奶奶说，她偶尔去走亲戚，一去几天，叔叔去看爷爷，发现爷爷自己煮饭，就着一碗咸菜吃。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只要我在家，爷爷奶奶至少都是4个菜，必定有肉。

谁能知道，一个健康的人，突然就离开了呢。

有一次回家，爷爷奶奶和我吃饭。爷爷说了一些他死后怎样怎样。我说，别说这个。爷爷笑着告诉我，我们年纪到啦，是个人都会死的啊。

为什么，会笑着说呢，明明还有那么多放不下。

奶奶说，爷爷那几天水都喝不了。去世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嘴巴也没有闭上。叔叔在旁边说奶奶他们会照顾，不要担心，还有我，已经这么大了，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一切都有我们呢。爷爷这才闭上眼。

现在是1月，上一次回家是11月。

那个时候爷爷多好，走路慢慢的，精神满满的，还能去小卖铺门口打打牌。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温和的人，突然，就去世了呢。

家里的房子翻修，房子旁边的树都是爷爷种的，当初还是半个人高的树，现在已经三层楼高啦。

它们会想念种它们的人吗？

去年奶奶发现一只小奶狗，抱回来啦。后来奶奶病了，一直是爷爷按时喂，现在没人喂小白了。

二月的时候奶奶突然犯病，送医院说白细胞被癌细胞吃掉了，免疫力几乎没有了，可能活不过今年。

爷爷照顾奶奶，奶奶因病脾气大变，爷爷告诉我不要跟奶奶争。5月回来看奶奶，被骂了，心里难受，去二楼躲着哭。爷爷到处找我，说给我做了饭。

奶奶病了，摔了跤，伤了底子。10月，奶奶的四弟，我的四舅爷爷车祸去世。奶奶伤心过度，病情加重。

奶奶说，爷爷最后那几天，躺在床上，吃不了东西，家里只有他们两。爷爷说想吃蒸菜，那天下雨，奶奶去菜园子扒菜叶子，回来的时候被一根杂草绊倒，怎么也起不来，在泥地里挣扎了好久才起来。回家立马换了衣服去给爷爷做蒸菜。做完以后爷爷只吃了一口，说吃不了了。

参加工作以来，我一直往外地跑。知道爷爷去世后，我放下了执念。想着在家附近找个工作，方便回家看看奶奶。

爷爷不在了，奶奶已经难受了，好多人过来慰问奶奶，都在说一些爷爷曾经在的时候怎样怎样。

恕我直言，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奶奶的感受。爷爷走了她才是最难过的人，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的过来提醒奶奶，她的老伴不在了。

我到现在都不相信，躺在棺材里的人是爷爷。这两天，总觉得某个身影是爷爷，但是他一回头，就不是了。

对不起，我不孝。

早该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应该回来。

然而不论我哭多久，磕多少头，爷爷都不会醒过来了。

心痛，不仅是失去，还伴随着自责。

斯人已逝，无济伤悲。

最怕的时候，就是年长的长辈，笑谈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