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颜倾天下古风恋短篇小说

沉星——恨与谅

2019-08-28  本文已影响0人  墨染__

  楔子

  南陵的江南,山明水秀,风景似画。

  古人曾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如画的江南仿似应了这句话,此方水土上,男多出尘俊逸,女多清秀娇美。

  江南前往南陵的峡道上,少年背着妇人缓缓行进着。

  汗珠自面若冠玉的脸上不停地滑过,少年却仿似感觉不到。璀璨的星瞳中满是冷冽,不带一丝情感。

  “你再坚持会儿,就快到了。”少年薄唇轻启,分明是在关怀妇人,语气却冷得吓人。

  妇人虚弱的撑开眼皮,视线自少年肩旁移到少年满是汗珠的侧颜上,无神的眼眸中满是愧疚,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仅剩的气力却无法撑开她苍白的唇瓣。

  最终吃力的抽动了几下,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没了生息。

  感受到背上的动静,少年前行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前进,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仿似根本没有感受到妇人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只是那双冷冽无情的眸子逐渐浸出水纹,最终打湿了眼眶。


  (1)

  “陈将军戎马一生,为南陵鞠躬尽瘁,如今天下太平,本该颐养天年,享晚生之福,却被自己亲儿子送上刑场,这实在是有些……令人唏嘘啊。”

  “话说陈将军这儿子也真狠,与陈将军失散了十八年,倏一见面,陈将军便想办法托关系的让他入了仕途,如今才当上官就把自己的老子给办了。”

  “谁说不是呢?对别人狠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自己也狠,他扳倒陈将军的“七宗罪”中,有一宗便是滥用职权,替他人弄官买职。”

  刑台下围观的南陵民众望向刑场上断头台旁跪着的中年男人,无不惋叹唏嘘。

  中年男人却仿若无闻,反而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向高台上的年轻府尹。

  年轻府尹端坐高台,官服官帽有条不紊,清新俊逸的脸上满是坚毅,那双璨若星河的双眸中透露着冷峻,如无情判官一般,漠然看着下方断头台旁跪着的中年男人。

  “玄儿,老爹不怪你,男子汉头掉了碗大个疤,这是老子欠你们娘俩儿的。”断头台旁跪着的陈玄礼突然大吼一声:“但你以后得做个好人,做个好官,不然即便老子身处阎罗地狱,也得上来教你做人。”

  说到“教他做人”,陈玄礼却忽然沉默了,自己对这个亲生儿子,可曾教过一天?可曾尽过一天父亲应尽的职责?

  看着眼神突然暗淡的陈玄礼,陈慕玄眼中乃至心中,皆无一丝波澜,弑父弑君必遭天谴?大不了把你赐予的生命还你便是了。

  想到这,他那古井无波的瞳中多了一丝死志。

  “玄哥哥,不要……”高台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女子身穿碧绿罗裙,如夜中精灵,美得有些凄凉。

  “汐儿……”陈慕玄看向女子,心中泛起一丝挣扎,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泪水早已浸湿了云汐的双眸,她面露祈求的看向陈慕玄:“玄哥哥,陈将军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如今如此行事,日后定会……”

  “够了!”陈慕玄怒喝一声,硬生生让云汐把“后悔”两个字憋了回去。

  “把她带下去。”陈慕玄挥了挥手,然后抬头看了看天,午时的太阳不止炽烈,还有些刺眼,修长的手指缓缓向面前的令筒伸去。

  仅有尺长的处决令在他手中却仿似有千斤重,他看了看下方黯然中带着愧疚的陈玄礼,缓缓抽出了令箭。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红衣道士扯着一个灰衣少女挤到了人群前方。

  “还好来得及。”红衣道士暗道一声,接着扭头看向旁边的灰衣少女:“裳裳,哭吧。”

  被唤裳裳的灰衣少女睁着墨玉般的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邢台上的陈玄礼,似乎在疑惑,人都还没死,为什么要哭?

  “抱歉,裳裳。”红衣道士似乎有些着急,微微致歉后,连忙把宽阔的手掌覆上灰衣少女纤细的臂膀,用力的……拧了拧!

  灰衣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怪啸,委屈的捂着自己被拧的臂膀,一滴泪珠自墨玉般眼眸中流出。

  红衣道士从腰间抽出一杆墨豪如获珍宝的接住那滴泪珠,又连忙从胸前拿出一本《鸳鸯谱》,在谱上苍劲有力的写上“陈慕玄”,“云汐”这两个名字。

  “斩!”

  他还未来得及夸奖自己近来书法有所精进,上方便传来一道冷酷的声音。

  “来不及了!”他暗骂一声,也顾不得许多,食指飞快的伸入齿间,用力咬了一下。

  新鲜的血液至指尖流出,他连忙引着那抹鲜红在“陈慕玄”,“云汐”这两个名字间来回的涂抹着。

  突兀的时间停止了,所有人都如被冰冻般定在当场,那枚决绝的令箭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红衣道士走到高台旁,把那枚令箭重新放回令筒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东西可是能要命的,年轻人不要那么冲动嘛!”

  与此同时,陈慕玄的瞳孔中似有星光划过,一幕幕场景浮现,泪水逐渐浸湿了他的眼眶。

  (2)

  狄戎善战,年轻的士兵第一次吃了败仗,将军带领众将士且战且退,退据江南死守,待帝国援军相助。

  都说江南风景美如画,才子佳人遍地是,年轻的士兵是个粗人,不懂吟诗,不懂作画,不懂关关雎鸠,只认一个死理:“没有老子们在边关苦战,你们哪能在家中吟诗吃酒?”

  想着近数月来的接连败绩,看着自己跟了数年的“常胜将军”脸上藏不住的疲累,他就觉得憋屈,再看看这些夜夜笙歌,只知饮酒作乐公子哥他就觉得怒火焚腔。

  今夜,他瞒着将军换了便装偷偷出了军营,想去烟柳之地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国之将亡”还在笙歌饮酒的顽固子弟。

  “好!”

  “精彩,姑娘能否再来一曲。”

  高楼之上传来的阵阵喝彩声让他心中怒意更盛,转身便向楼坊走去。

  士兵踏入了坊间,楼上响起了琴音,那空灵纯澈的琴音让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放松。

  他不懂音律,只是觉得特别好听,一步一步的轻轻踏上高楼,生怕弄出了声响惊扰了这好听的声音。

  席间众人皆闭目听曲,他自顾的找了个角落坐下,小厮见状给他递上一壶清酒。

  坊间的清酒实在太过清淡,不如每战大捷后,将军赐予他们的“烧刀子”那般烧喉炽烈。

  一杯接着一杯,一边听着琴曲,一边腹诽着此段时间的憋屈不痛快,怕那许多作甚?砍一个够本,砍两个还赚了,便打边退简直怂成个蛋!

  一壶接着一壶,清酒虽不涩口,却最能迷人,他只记得睁开眼时,席间众人早已散去。

  “你没事吧?”恍惚间听见一道天籁般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副映入眼帘的绝美面孔。

  那张面孔大半被青丝面纱遮盖,唯有一双水灵的美眸散发着熠熠水光,美得不可方物。

  “你是仙女吗?”他如梦喃般细语。

  翌日,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户爬上他紧闭的双目。

  沉于美梦中的他猛然惊醒,倏的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竟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醉成此等模样,要是有人对自己不利,那当如何是好?

  好在自己除了“衣不蔽体”,倒无其他不适。

  恍然间想起昨夜那个梦,原来并不是梦。

  权当到烟花之巷放纵了一次吧,他如此想到,可当他掀开褥被准备穿衣离去的那一刻,垫絮上的那点点斑红却让他楞在当场。

  年少无畏,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畏惧的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绝不是什么欢场女子,他意识到自己酒后犯了大错。

  正想着应该怎么挽救,街坊上突然一片嘈杂,原是帝国援军到了,大战在即。

  他透过窗户看向楼下,又看了看那斑红的垫絮,满是挣扎之色,想留下些银两珠宝,待战事平定再来寻那女子。

  可翻遍贴身衣物,才发现自己身无长物。

  只得把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名牌”留下,匆忙离开了倌坊。

  战场上,善战骁勇的士兵屡立功勋。

  士兵升伍长,百夫长,千夫长,领军,统领,将军。

  待战事平定,天下归心,人民乐业安居,将军功成名就。

  再回江南,物是人非,即便翻遍如画的江南,又如何能寻到一个不知模样的人儿?

  稀薄的记忆中,仅一双空灵清澈的眼眸和一挽青丝如画的面纱。

  (3)

  倌乐坊有一空灵出尘的清倌人,善抚琴,常以青纱掩面,一双眼眸清澈纯净,似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

  除却琴艺,此倌人在诗经,书辞,丹青,坐隐方面也稍有涉猎。

  凭借纯情空灵的外貌和柳絮才高的腹纶,此倌人在倌乐坊红火非常。

  无论是饮酒取乐的风流才子,还是正直内敛的谦谦君子,皆常驻于倌,或为听佳人抚琴,或为与其对诗作画,进退有度,风雅却不风流。

  有秀曾云:“九重天上的仙子,即便沾了凡尘气息,依旧如浊世的青莲,远望使人慕之,近则愧之。”

  一天夜里,倌里来了位戾气颇重的青年,初进馆时面露煞气,后又无声找个角落安坐,自顾饮着清酒。

  一饮便到三更,席间众人散去,青年趁着酒性先是言语轻薄仙子。后又打伤倌中小厮,放火烧了倌乐坊,自此如画的江南,少了一位出尘的仙子。

  (4)

  高楼上,女子蹙眉看了一眼街头大火过后,还在冒着淡薄炊烟的废墟,昨夜时光恍若大梦一场。

  街道上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唯有静静躺在手中那枚刻着“陈玄礼”三个字的名牌无比真实。

  你究竟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女子心中百味陈杂。

  女子名唤司兰嫣,原是江北大户,书香门第,因家道中落,辗转流浮间被卖于江南一小小乐坊。

  乐坊老板是个精明的商人,深知江南的公子哥们素来喜爱这种我见犹怜的纯净才女,为了使得利益最大化,司兰嫣得已保全清白之躯。

  事实证明乐坊老板的商业眼光毒辣,实施效果显著,短短数月,倌乐坊的抚琴才女红遍江南,赚得盆满钵盈。

  他本可以一直赚下去的,如果那个年轻的士兵没有来到乐坊的话,如果他没有趁着酒醉性起,欲对司兰嫣行禽兽之事的话。

  画面转过,高楼上的女子早已置身闹市,褪去绫罗绸衣,换上了粗布麻裳,捻了捻手中的名牌,隐于人海之中。

  (5)

  江南的乡间,此间男子不如县城中那些秀才风雅,也不如那些名门公子哥会隐藏自己的情欲,好色便是好色,连目光中念欲都不稍加掩盖。

  “老板娘,你说你这小酒馆中老板的位置已经虚位多时,难道夜间你不寂寞吗?”一位粗犷的男子摸着嘴角的哈喇子,轻佻的道。

  “去你的!”老板娘笑骂一声,嗔怒的瞥了男子一眼,水蛇般的腰肢扭动着缓缓上了楼。

  男子狠狠刮了老板娘丰腴的腰臀一眼,狠狠咽着口水:“这骚娘儿们!”

  “嘿嘿,我说小娘子,要不你就从了老爷我吧,老爷我定会让你逍遥快活,欲仙欲死……”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无比猥琐的声音。

  “哟哟哟,刘爷,您先管好你家里面哪位吧,不然奴家怕还未欲仙欲死,就先生不如死了呢。”随之传来的是一道无比妩媚的调侃声。

  “老子我出来就是逍遥快活的,你个小贱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尽提老子的伤心事,来……自罚一杯,不然老子拆了你这个破酒馆。”刘爷仿似被人抓了小辫子,言语中又羞又怒。

  “得得得,奴家知错,自罚三杯,三杯可还行?”老板娘连忙认错,从容的应对着刘爷的小情绪。

  不多时,楼上又传来女魅男笑的互侃声。

  “真贱!”三两个路过吃餐的女客暗骂一声,扔下银两便走了,仿似与此种女子待在一起,多一刻都是耻辱。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死死的盯着上楼的木梯,听着楼上不时传来的女子魅音和男子肆意的调侃声,愤然离开了酒馆。

  负气离开酒馆的小男孩看到远处三五成群的同龄人正在互相打闹,有说有笑,他缓缓放慢了脚步。

  看着那群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越是无忧快活,他的心中便越是羡慕,越是羡慕,他就越恨那个女人。

  “咦……他又来了,离他远点,俺娘说他娘是做皮肉生意的,让俺别跟他玩。”他还未靠近,前方便传来一道厌恶的声音。

  “阿牛哥,啥叫皮肉生意?”紧跟着是一道充满好奇的童声。

  “额……就是有次俺爹跟俺娘吵架的时候,说俺爹如果再去那个靠卖弄皮相的狐媚子的酒馆吃酒的话,便和俺爹拼命。”阿牛答道。

  “就是,就是,俺娘也说了,那间酒馆就是靠那个女人搔首弄姿,卖弄风骚才经营得下去的。”一小男孩仿似也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宝玉哥,啥又叫搔首弄姿?”小孩的求知欲仿似很强,什么都喜欢问个究竟。

  宝玉尴尬的挠了挠头“俺也不懂,反正就是不好的,离他远点就是……”宝玉话未说完,便被冲倒在地。

  “我娘不是狐媚子。”倔强的孩童泪湿了眼眶,倔强的替自己母亲争辩着。

  “你娘就是狐媚子!”块头较大的阿牛看到自己的好友宝玉被小男孩推倒在地,连忙上前粗暴的把小男孩按在地上。

  宝玉爬起来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吃痛的揉着擦伤的手腕,吐了口口水:“你娘就是狐媚子,你娘就是坏女人,你娘是个只会勾引男人的坏女人。”

  “不是,我娘她不是。”他的脸被顽皮的孩子按在地上摩擦,他一边挣扎着,一边为自己母亲辩解着:“我娘不是狐媚子,我娘不是坏女人……”

  可他越是挣扎,越是争辩,围观的孩童便越是变本加厉,对他吐着口水,说着粗言鄙语。

  天下起了小雨,调皮的孩童们似也已尽兴,急匆匆拉着与自己关系最要好的玩伴回家避雨。

  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细雨中他无力的爬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呢喃着:“我娘不是坏女人……我娘不是狐媚子……我娘不是……她不是……”

  半晌,他缓缓的翻过身躯,细雨逐渐变成爆雨,无情的痛砸着他幼小苍白的面孔,他突然自嘲的笑着:“我娘就是狐媚子……我娘就是坏女人……可是老天爷啊!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让我拥有这样的娘亲?”

  大雨忽的停了,入眼的是一片碧绿,穿着碧绿衣裙的小女孩擎着碧绿的油纸伞,替他遮住了无情的雨,小女孩似乎有些生气:“你怎能如此说自己的母亲?我想有母亲都盼不到,你却如此不懂得珍惜。”

  小男孩茫然的看着那抹碧绿,灰暗的天空突然变得色彩斑斓。

  自那以后,小男孩的生活中有了色彩,因为他有了自己的朋友,一个爱穿碧绿罗裙的小女孩。

  “我爹爹说,我娘亲名唤绿萝,所以我非常喜欢碧绿的衣服,每当我思念她了,就好像在她温暖的怀中一样。”

  “可我没有见过母亲,无法幻想出她的样貌,家中虽有她的画像,但早就褪色得模糊不清了。”

  彼时大雨凉人,此时却又阳光明媚。

  小女孩犹如花间轻舞的蝴蝶,一边织着花环一边吐露着自己的小秘密。

  小男孩看着在花间忙碌的小女孩,一时迷了心神,小女孩就如夜中微弱的荧光,一点一点暖彻着他的心扉。

  “送给你了。”小女孩把织好的花环戴于他的头顶,细细打量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了,我叫云汐,你呢?”

  “慕……慕玄。”小男孩道。

  “慕玄啊,我猜你一定是犯了错怕被母亲惩罚,偷偷跑离了家门的吧。”小女孩故作老成的道:“咳咳……我以前犯了错,就是这样做的,每次都把爹爹急得不得了。”

  “你母亲现在肯定很担心你,我送你回家吧?”云汐看着慕玄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就像个“大姐姐”一般的引导负气离家的小弟弟。

  提到母亲,小男孩黯然的低下了头:“我没有家,而且,她才不会担心我。”

  “这……那要不先去我家吧。”云汐蹙了蹙眉,不过似乎很能理解慕玄此时的心情:“你看这天变得厉害,待会儿可能又要落雨。”

  慕玄沉默。

  “我爹爹人很好的,而且特别疼我,你不用害怕。”云汐牵着慕玄,感受身后逐渐沉重缓慢的脚步,她回过头小声宽慰道。

  云汐的爹爹名叫云牧,是小镇上的教书先生,对人的确极好,不但不排斥慕玄这个“不速之客”,还对他极为关怀。

  甚至还收留了慕玄,白日云牧去镇上教学,夜晚回家便教云汐与慕玄识礼认字。

  云牧从未问过慕玄家住何处,慕玄也从未提过关于家里的丝毫,一个不问,一个不愿说,始终保持该有默契。

  而那个酒馆的老板娘,仿似真的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已经失踪许久。

  光阴似箭,转眼间曾经的小女孩已经亭亭玉立,小男孩也已顶天立地。

  “慕玄,你母亲病重,你该回去看看了。”今日,云牧突然沉着脸,无比严肃的道。

  慕玄一如曾经那般不爱言语,沉默的皱了皱眉,转身离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未和云汐道别。

  往日的场景在脑海浮现,女人的魅音和男人的粗鄙言语还在耳边围绕,慕玄轻轻推开小酒馆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门。

  (6)

  馆中的桌椅早已漫布层层蛛丝,仿似许久不曾用过。

  他轻轻踏上阁楼,手在那扇门上驻留许久,他似在挣扎,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榻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妇人,看到门外的身影,她那暗淡的瞳中似多出一丝神采。

  “你来了。”她声若蚊蝇。

  这一刻慕玄的心狠狠的颤了一下,此刻他宁愿听到的是那个娇媚到让人恶心的声音,虽然令人厌恶,但不会如此虚弱,就如夜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慕玄缓缓踏入房中,房中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把古琴,一支笔,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健硕的青年,眉眼间竟和他有几分相似。

  “你“消失”没多久,这个酒馆便关了门,知道你不喜,便不再做了。”她突然莫名其妙的说道。

  妇人早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她苍白无力的手中似乎握着一枚东西,他轻轻的从她手中接过,那是一枚名牌,上面刻着“陈玄礼”三个字。

  “是他?”慕玄轻轻指了指了壁上的画幅。

  妇人闻言顿了顿,无力的点了点头。

  “他把你害到如此境地,你还对他念念不忘?”慕玄似乎很不解。

  “不怪他的。”妇人摇头叹道。

  “不怪他?”慕玄自嘲的指了指自己:“难不成怪我?”

 “也不怪你,都怪我。” 妇人闻言无神的眼中更加黯然,满是愧疚:“对不起,玄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慕玄似笑非笑,转身离去,唯独留下妇人一人,泪流满面。

  只是自那以后,有一个身着碧绿罗裙的女子,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妇人。

  半月后,江南前往南陵的峡道上,有一少年背着一妇人缓缓行进着。

  (7)

  回忆如潮涌来,年轻的府尹犹如被人揭开伤口撒了一把盐,疼得泪流满面。

  但让坚毅少年落泪的原因却不是回忆的伤痛,而是他曾经看不到的东西。

  星光自瞳中划过,他看到了年少的士兵因看不惯富商欺负文弱少女,醉酒中打死了富商,放火烧了乐坊。

  他看到了初经人事的少女得知有孕时的恐慌,以及那碗落胎药在桌上端起又放下,端起又放下时的纠结,最后因不忍伤害无辜的生命而含着泪打碎了汤药碗。

  随之打碎的还有自己的一生。

  他看到了孤苦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儿子四处乞讨,四处碰壁,惨遭碎语闲言,冷脸屈辱。

  他看到了一位母亲为让孩子吃得饱饭,从一位矜持内敛的才女变成一个游离风月,妩媚风骚的酒馆老板。

  他看到了不懂事的孩子,不止一次的质问自己的母亲,你为何要生下我?为何是个坏女人?我的父亲是谁?为何我生下来就要被别人骂是杂种?

  他看到了一位酒馆老板娘,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被那些客人扇着耳光,骂着粗鄙的言语,隔日又被迫强笑着迎合。

  他看到一位母亲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识文懂礼,向那位小镇先生不止一次的卑膝哀求。

  他看到了一位母亲因思念的自己的孩子,在那乡间的小院外久久观望,踌躇不定,最终凄然转身,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厌恶自己。

  她看到小镇少女为了让别人不再对他恶言相向,一次一次和别的孩童说着道理,最后又一次又一次的哭着鼻子回家。

  他还看到了一个男人,为了弥补自己年少时酒后犯下的错而至今未娶,宁愿孤苦一生。

  他还看到了一个男人时常流落在那江南街头,只为寻找那位不记得容貌的女子。

  他还看到了那个男人见到自己亲儿子时候的开心与愧疚,他想要弥补,却不知如何弥补,他只知道自己年少时想要当大官。

  然后便想尽办法让他的儿子做了大官。

  他还看到那个男人每天深夜跪在女子墓前流泪忏悔,我年少时的一席醉酒,竟害了你整整一生。

  他看到不仅仅如此,他看到的又怎么可能仅仅如此。

  少年的心很无畏,因为无畏所以做了太多错事,他多希望能再回到曾经,哪怕对她稍微温柔一点,不再那么任性。

  年轻的府尹看向断头台旁跪着的中年人,泪目中身躯带着阵阵抽搐。

  忽的,他转身看向场间的红衣道士,猛的跑到道士身前,重重的曲下双膝。

  “求求你……”

  红衣道士摆手打断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的。”

  他痛苦的低下头,眼中满是悔恨和黯然。

  “不过那是因为没遇到我。”红衣道士又道:“下次遇事别在那么冲动,好也罢,坏也罢,哪有绝对?”

  话罢便不再停留,拉着灰衣少女拂袖而去。

  只是他离开之后,南陵帝国下了一场怪雨。

  经历过那件事的所有人,在淋过雨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怪梦,而那场雨,避无可避。

  峡道上,少年身躯突然一震,汗珠他的脸上不停地滑过,他却仿似感觉不到,回头宽慰道:“母亲再坚持片刻,就快到了。”

  听到少年的声音,妇人虚弱的撑开眼皮,视线自少年肩旁移到少年满是汗珠的侧颜上,无神的眼眸中多了一丝神采,伸出衣袖替少年擦了擦汗。

  陈将军府前,陈玄礼看向少年背上的妇人,那双眼睛虽然沧桑疲累了许多,但一如当年那般空灵好看。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你说你叫啥?”

  “慕玄,陈慕玄。”少年道。

  后记

  裳裳在人世已经生活许久,妖性逐渐淡薄,人性日渐浓郁。

  她踏着小碎步拦住了引劫前进的脚步,用力的眨巴着墨玉般的大眼睛。

  “你是想问我如何断定陈慕玄缘定之人是云汐的?”引劫道。

  裳裳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

  引劫拿起《鸳鸯谱》挥了挥,笑道:“瞎猜的,没想到“乱点鸳鸯谱”也成。”

  裳裳的表情格外精彩,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靠谱的人类竟是如此的不靠谱。

  然后她又指了指自己:“裳……裳……”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为你取名裳裳?”引劫道。

  裳裳的头点得更加猛烈。

  引劫笑道:“也是瞎取的。”

  裳裳还未反应过来,他又道:“得到老君给予的信息后,才发现你这小妖最有用的竟是眼泪。”

  “猜到每次要你的眼泪你肯定极为不情愿,那表情肯定很像哭丧,与其叫丧丧,不如叫裳裳。”

  话罢独留裳裳一妖在风中凌乱,自己则潇洒前行。

  那天之后,北方星宫之中,暗淡的天玑星熠熠生辉,天帝稍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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