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百年孤独》之 3.智慧——梅尔吉亚德斯（一）

        老吉普赛人梅尔基亚德斯被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认为是超越生死，获得永生的人。确实也应该如此。

        自从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遇见梅尔基亚德斯后，有着天马行空想象力的他，人生轨迹发生巨变。从一个年轻的族长式人物，转而着迷于磁铁、放大镜，又进行天文观测、炼金实验，以及最后用银版照相寻找上帝存在的证据。在梅尔基亚德斯的影响下，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极大的扩展了自己的认知，并推翻了支撑他精神世界的众多信念。梅尔基亚德斯对他的二次塑造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

        如果说我们的身体是在孕育过程建构的，那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则由智慧构建。梅尔基亚德斯塑造了老何塞对世界的全新认知，他代表的是智慧。

        梅尔基亚德斯不是随同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来自遥远的马纳乌雷，也不是后来被人从那里送来的，而是他自己从遥远的世界，那是一个极其宽广和无限丰富的世界，主动找上门来的。他漫游于世界各地，偶然走进马孔多，遇到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几经交流之后，他们建立了“伟大的友谊”。正是这种友谊，使得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从蒙昧中走出，象征着书中的那个潜在的主人公，接纳了智慧，从此点亮了自己的智慧之光。相反，在世间漫游的智慧，如果遇到的是一个不能很好接纳他的载体，无论这个载体是人，是其他动物、生物，还是其他什么事物，它们都不会拥有智慧带来的认知。我们身边的很多人，何尝不是如此呢？即使智慧就在眼前，可他们不能识别，甚至对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嘲讽、嘲笑，如老子所言‘不笑不足以为道’。有慧根的人，能顺畅地接纳智慧，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即是如此。虽然智慧终将离开接纳他的载体，去遨游更广域的空间，但智慧的降临，已带给这个载体超越一般的认知。翻看一本书，与有学问的人交流，或是一段旅程，不都是这个过程么？对于认知者来说，智慧以不同面貌出现。人们面对的实质是智慧，而无所谓其表现形式。接纳智慧的程度，关系着认知提升的程度。与智慧接触，不仅能提升他本人的认知，还会将这种提升传至他的后续子孙，绵延数代。

        智慧和探索意志拥有“伟大的友谊”。智慧不会直接传授认知，他只提供指导。需要认知者本人努力，亲身实践、突破自我、实现领悟。智慧就像教练一般，不能替运动员下场训练和比赛。探索是一种积极的实践活动，是主动推进认知边缘扩张的过程。作为探索意志的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智慧梅尔基亚德斯的指引下，依靠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通过一系列大胆、细致、耐心、重复的实践活动，无论是所谓的成功还是失败，都使他有所收获，在认知上获得巨大的突破。另外，我们不能通过学习得到智慧，学习得到的是知识。智慧指引获得知识的方向，帮助选择攀登知识高峰的路径，提供跨越认知鸿沟的方法，给出界定知识真伪的判据。在智慧的辅助下，黑暗的未知世界得以显现，尘封的知识冰山得以溶解，学习者将它们吸收成为自己认知体系中的一部分，扩张自己的认知世界。在智慧离开之后，人的探索能力将逐渐枯萎，失去对未知现象的接纳能力。

        不能说成年后的我们，认知不再增长，而是，相对于幼年的我们，成年人的认知增量是微乎其微的。成年后知识的增长，更多的不是认知世界的扩张，而是对自己已知内容的细节再丰富的过程。当然，这也是一种知识增长，只是引入崭新的认知元素较少。人的认知世界的边界，几乎由幼年探索世界决定。如同航道之于海域，成年生活在幼年开拓的海域里，在贸易频繁地段，增加了更密集的航道。

        没有智慧，人也能生活，甚至更容易获得简单的快乐，像懵懂的幼儿。当智慧来临，我们明白了一些事情之后，或许就很难像之前那样快乐了。人更多的是依赖本能生活，而智慧能带来改变，在本能和智慧之间存在着对生活主导权的竞争。作为本真之心的乌尔苏拉·伊瓜兰，最初并不接受作为智慧的梅尔基亚德斯。他们一家人本来一直按照既定节奏生活，也不知道外界有什么“伟大的发明”，直到梅尔基亚德斯的到来。从此，他的丈夫就像变了一个人，把精力耗费在无关现实生活的方面，打乱了生活秩序，带给她损失，还把她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金子变成粘在锅底的废物。后来她改变了看法，不仅是因为她的丈夫和小儿子通过梅尔基亚德斯传授的炼金术重新炼回了金子和死而复生的梅尔基亚德斯医好了在马孔多肆虐的‘失眠症’，更多是她发现他只是一个拥有无尽知识和奥秘而没有任何恶意的老人。于是，她在生活上尽心的照顾他，专门为他建造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应该称作为‘智慧的居所’。她的若干后世子孙将从中得到智慧的指引。她把他当成了家人，在梅尔基亚德斯去世的时候，她哭的比自己父亲去世时还伤心。这是‘本能’和‘智慧’的和解。无论是本能，还是智慧，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当一个人失去智慧的时候，最伤心的当然是他的‘心’。

        从小就缺乏想象力的第二代何塞·阿尔卡蒂奥从来就没有理解“哲学之卵”的意义。作为书中潜在主人公的感性意志，第二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受制于本能的驱动，缺乏接收智慧指引的能力。虽然如此，但感性认识却有着优异的整体形象的记忆能力。我们的认识正是如此。不同于理性认识通过一维逻辑线性认识世界，感性认识是一种高维度认知，它是对整体的认识。人类高度发展理性认识的代价是降低了认知维度。在细节上，从整体方面认知的感性认识不如理性认识清晰明了、关系确定，也不像理性认识能与语言对应，可以清晰的表达。他是对那种无法用线性语言表达的整体，如图片、立体空间或是更高维度的多感官综合的感知。梅尔基亚德斯坐在窗边金属的反光前，戴着鸦翼毡帽，顺着太阳穴流下油腻汗水的形象，像是一张快照，被记录下来。这张快照关联智慧。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当再次回忆和思考那曾经与智慧相关的知识时，这个与智慧本身相关的记忆快照，将会一次次的从记忆库中提取，再现。他的后世子孙在“智慧的居所”一次次看到已被埋葬多年的梅尔基亚德斯重新坐回到窗前侃侃而谈。

        与哥哥不同，作为理性意志的第二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从小就能领悟高深的智慧。他在炼金术上具有超高天赋，协助父亲使粘在锅底的黄金失而复得。他独自发展并掌握了制作金银器的工艺。梅尔基亚德斯的‘智慧的居所’毗邻第二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作坊。实际上，对人类来言，智慧从来都是与理性相伴的，理性在智慧的熏陶下成长为深邃的思维。

        作为生理感受意志的第三代阿尔卡蒂奥试图拥有智慧。然而，身为感性之子，他缺乏理解智慧的能力。现实中，人们试图利用智慧为自己获取更大的权力和利益，可以说，权力深爱着智慧。然而，人们最终会发现，如果把智慧当成增进认知的指导，你将获得知识；如果把智慧当成牟利的工具，最终会失去智慧。那个工具已经不再是智慧本身了，只是智慧在牟利墙面的投影，是片面的机巧。片面带来失衡，严重时引发灾难。

        智慧在儿童末期离开了我们，但智慧的遗存——知识——却留给了我们。在回顾这些知识时，是我们与智慧的再次交流。那些古老的知识，当初真的是难以理解，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竟然逐渐清晰。就像多年之后的我们，突然明白了多年之前某句话的真实含义。第四代双胞胎兄弟，第六代小野人奥雷里亚诺等人都与梅尔基亚德斯的灵魂有过面对面的交流。人在阴阳交割之际，回味自己的一生，更需要智慧的指引，方能破译跳出世俗束缚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