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中篇小说 《致命酒局》（一）

一盘花生米，一盘酱牛肉，两包锅巴，还有两瓶酒。
霍勇搓着手邀周文彬在对面儿坐下。没等周文彬开口，主动解释说，你嫂子回娘家了，咱们哥儿俩喝点儿酒。
周文彬想说点儿什么，想想又忍住了。霍勇看出来了，你放心，今天咱们不多喝——喝多了也没事儿，霍勇边启瓶盖儿边说，年头忙到年尾，咱们也是人啊。将一瓶白酒折进两个杯子里。
周文彬把酒接过来，用两手握住冰凉的玻璃杯，捂了片刻，待霍勇把桌面儿收拾利落，举起杯子，喝。
一口下去，杯中酒已下了一半。霍勇掏出两根烟，递给周彬一支，自己叼了一支，点燃了，猛抽一口说，吃菜吃菜，别光喝。自己带头吃了片牛肉，嘴里嘟囔着说，你知道我，不会做饭，除了买现成的，就会炸个花生。
周文彬嚼着花生说，花生好啊?花生是天下最配酒的菜。这话说的是，霍勇接着话茬说，说起花生我就话多，我对花生太有感情了，提起花生我就想起了我的家乡，我们老家漫山遍野——漫山遍野这个词用的不恰当，事实上，我们老家是平原，我们那儿的人，有很多一辈子没有见过山。无所谓，我的意思你懂，反正到处种的都是花生，为什么种那么多花生啊？我先喝一口再告诉你，来来来，你也喝一口。
关于我们老家为什么种那么多花生，我告诉你原因：我们老家最适合种花生，能种出全中国最好的花生。你知道黄河吧？你当然知道黄河了，我们老家就在黄河底儿上，你别笑啊，过去黄河从那儿流过，康熙年间，仓央嘉措死那一年，她改了道，把河底裸露出来，留下一河道的沙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沙子，那是黄河水冲刷了几百上千年的沙子，又细又软又干净，在上面打个滚儿起来，身上一粒沙子都不留。我们都很自豪，为有这么好的沙子。我们老家的人都认为我们那个地方是黄河的老家，有那么好的沙子为证。当然，没人盼着黄河回老家，一旦黄河回老家，我们就得离开老家，到别处逃荒要饭去。
黄河想家了怎么办？黄河是有灵性的。周彬跟霍勇碰杯后猛喝一口说道。
听老人讲，过去她经常回老家，她一回来，就把我们那儿淹了，这可不行，所以，人们求神仙帮忙，神仙还真的帮了忙，悄悄下凡，修了座镇河塔。自从有了镇河塔，黄河再也没回过老家。
是传说吧，你见过这座镇河塔吗?
当然——我没见过——不过，肯定有，你别插嘴，接着听我说，哎，别光听我说，再下一点儿,下点儿啊。
我承认我没有见过这座塔，老一辈儿的人都见过，不能因为我没见过就说没有，那就太主观了。据见过的人讲，那塔非常高，建筑非常精美，多精美我不会形容，反正不可能是凡人建的。神仙建成那座塔以后，下了个咒语：镇河塔一塌，黄河回老家。有了镇河塔，黄河果然没有回过老家。但日子久了，春来秋往日晒雨淋的，塔慢慢地就破败了。虽然地方上请能工巧匠多方修缮，但毕竟人工难夺天工。眼看着塔要倒，人又毫无办法，只能再求神仙。神仙只好再下凡来。神仙毕竟和人有一隔，帮人办事还要借人的口气。为借人的口气，神仙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神仙总是变成白胡子老头——装扮成手艺人穿街过巷，逢人就说是锔大家伙的。
眼看着镇河塔要塌，人们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见那白胡子老头儿口口声声说是锔大家伙的，寻思：见过锔盆子锔碗锔大缸的，没见过锔大家伙的，什么家伙大？镇河塔大，你有能耐把那塔给我们锔结实了。
神仙要的就是这句话，化做一缕清烟不见了。人们明白神仙要显灵了，再去看时，镇河塔早已被锔得结结实实，一万年也塌不了了。
然后呢？周文彬问道。
完了，塔都修好了，还想听什么？塔修好了，周文彬嚼着锅巴说，我们说的是塔吗？
那咱们刚才说什么了？怎么溜到镇河塔上了？来来来，剩下酒干了，想想咱们本来说什么来着？霍勇喝完酒，把杯子猛地摔到酒桌上，想起来了。周文彬也一拍脑门，花生。两人相视拍手哈哈大笑，还没喝呢，怎么就成这样了。霍勇边笑边把第二瓶酒倒进酒杯，为想起花生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