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冬尽
“十四，快回来。”
我闻声回头，看见李佑在檐在立着，黑色的大氅更衬着他气质清冽，眉目如画。我收回去接雪的手，乖乖走回他身边。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帮我掸去肩头的雪。
“别着凉了，总像个孩子那样淘气。”他轻轻皱着眉，语气中带着些责备，“上次受了风寒还没让你长记性吗，总爱在雪地里站着，你呀…”
“知道了…”我抬起头看他，笑了笑。“下次十四一定乖乖听话，佑哥哥别生气。”
李佑让左右的人退下，破天荒的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去父亲的书房。我低着头，感受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在这样的寒冬，真会让人产生依赖啊。
“父亲。”李佑躬身行了礼，便站至父亲背后，静静的看着我。
“十四…”父亲淡淡的开口，“如今新帝即位，忠顺侯府权势过大，树大招风，已然成了他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我忠顺侯府的命运，就全在你一人手中了。”
“是，父亲。十四知道了。”我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温顺的笑着，抬眼看向李佑，他却垂下眼睛，不肯再看我。
钟岸便是那个新帝。我和李佑小时常进宫，钟岸总是喜欢和我们一处玩耍，所说青梅竹马，也勉强算得。李佑知晓钟岸对我的情意，所以…我是最好的人选。
有什么关系呢，没关系的佑哥哥，如果不是你，十四在十几年前的冬天已然死了。你在雪地里把十四抱回来，让我做忠顺侯府锦衣玉食的二小姐，你给了十四一切，如果佑哥哥受到威胁，十四也一定会不顾一切。
半月后，忠顺侯府二小姐入宫。钟岸登基不久，后宫尚未充盈，不过两三个妃嫔，因我母家显赫，加上他本就对我有意，所以没多久便封了妃，其他宫几位也不招惹我，我乐得自在。
钟岸每隔两三天便会来一次，不盛宠，在这后宫之中，也算是对我的一种保护吧。他不让我称他陛下，他说太疏离，半年来还没听得惯这个称呼，小时不用唤他三皇子，现在也不用如此称呼。所以没有人的时候，我仍直唤他钟岸。
“十四…”钟岸醒了，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乖巧的笑了笑，用手去描画他的眉眼，“不多睡一会儿吗？”
“醒来想多看看你。”他语气温柔，难以想象外人面前总是板着一张脸的他，可以笑的那么温柔。他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十四，忠顺侯府不能留了…”
我猛地一滞，带着震惊和疑惑看着他。我不明白钟岸为什么要这样直白的告诉我，他明知道……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你入宫已近一年，这一年来，朕处处受忠顺侯府掣肘，奈何老忠顺侯权势极大党羽众多，一时不能除之。朕已然隐忍了一年，这一年里先除其党羽，后削其权势…如今，只等半月后，朕会以自恃功高，上忤朕意，下逆民心为由，抄了忠顺侯府，忠顺侯和李佑…处死。”
我翻身坐起，低声啜泣着。他从背后拥住我，“十四，对不起…朕意已决，如若再不除去忠顺侯，必定要反…”，“那陛下为何要这时告诉我呢，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家被抄吗，臣妾心碎欲绝，陛下又有什么好处？李佑同你一起长大，难道你就真的忍心……”我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十四，你告诉朕，心碎欲绝，是为了侯府，还是为了李佑？”他突然问道。我惊讶于钟岸突然质问我这样的问题，转身含着泪望着他的眼睛，“忠顺侯府是臣妾母家，李佑是臣妾兄长，母家被抄，兄长处死，臣妾如何不悲痛？”
钟岸抱住我，良久，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是夜，定儿又出去了。定儿是我从侯府带来了丫头，也是侯府真正安插在这深宫内的眼线。我就这样在这高墙黛瓦里等着…等着…
半个月后，钟岸夜里带着一壶桃花酿，和我最爱吃的藕粉糖糕到我宫里。自上次离去，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坐在他身边，不再是从前那副温顺恭良的样子，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斟酒，斟酒。
约莫半个时辰，宫外突然喊声震天。
我抬头看向钟岸，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十四…你还是选了他对不对，十四，我们之间你还是选了他…”那是我第一次见钟岸哭，我手足无措，“对不起钟岸，对不起…我还是不能…”
我知道今日钟岸要连夜围了忠顺侯府，我也知道李佑暗中招兵买马，表面上被打压，实际上却在不断壮大，只等一个时机…如果我告诉钟岸这一切，那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可李佑会死…我不能…我不能让佑哥哥受到伤害。我对不起钟岸。
“钟岸真的不值啊，不值得为了我…何必把赌压在我身上呢，你知道的，你明知道我不过是一颗旗子…”我哭个不停，钟岸替我擦去眼泪，“我知道你和李佑不是真的兄妹，我也知道你对李佑的情义，我只是，想赌一把，赌在你心里，我会不会比他更重要一点…”
他拿起桌上宫人新端来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就因为那年救你的人是他吗…如果我说，那个人是我呢…”他一饮而尽。
我震惊的看着他，“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呢，我醒来就在忠顺侯府，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李佑…明明…”
钟岸苦笑了一声，又斟了一杯酒，“我同李佑一起溜出府，要去买心心念念的糖葫芦，他在路口等我，可我没走多远就遇到缩在雪地里的你，你看起来那样可怜，那样冷的天没有一双鞋子，衣裳也尽是烂的…我把你抱回去，可不能回宫，只能去忠顺侯府，别人都嫌弃你是个乞丐，可我只觉得你瞧着可怜，我求李佑留下你，没想到李佑不仅答应，还求他父亲，把你当做妹妹，从此是忠顺侯府的二小姐…我虽然很惊讶，但更多的是开心，可惜…在你醒来之前，我便不得不回宫…你以为是李佑救了你，我不忍心告诉你真相，只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我想让你正正没有负担过的开心，不想让你知道，很多人都清楚你的来历…”一壶酒被钟岸喝了大半，而我已被他的话冲击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钟岸…”我大哭，“我以为这条命是李佑给我的，我不能对不起李佑，可是十四错了，十四一直都错了啊…钟岸…”他突然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血来。“钟岸…”我慌忙抱住他。
“十四…这江山给他也罢，但我不想死在李佑的剑下，你也不用愧疚，我是自己…咳咳…”他吐出更多的血。
“酒，是这酒…钟岸，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十四，别哭了…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那年你和李佑进宫来，我远远的看着你，你在海棠花影里…笑着…那是我…最…”钟岸没能说完，他的手垂下了，再也没能抬起，他再也不能抱我，再也不能帮我擦去眼泪，再也不会温柔的喊我小十四了…
李佑来的时候，那壶酒已经被我喝的差不多了，我抱着钟岸，闭上眼睛。“佑哥哥，你走吧。十四不欠你了…”
我听到李佑手中兵器落地的声音，也听到他转身关上宫门。
钟岸，对不起，十四欠你的太多，这冬天太冷了，十四熬不下去了，什么时候冬天能结束啊，你告诉十四好不好…
我闭上眼睛，回想起刚入宫那一天，钟岸到我宫里来，笑的眼睛弯弯，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十四，我一直在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