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历险记
1.
妈的,简直是胡搞、乱搞,气得老子真想一脚把这破拖拉机踹个底朝天。
我大学的专业是英语,毕业谋了个差事,居然是去了一所地质矿产勘查院。如果说现在什么都要跟国际接轨,地质勘查也需要外语人才,那么我的英语水平也实在是够烂。寒窗16载,鸟语就学了10年,现在最熟悉的还是那两句
--How are you?
--Fine,thank you,and you?
更加不堪的是,听说人家正经老外平时问好根本不这么说。这鸟语学的,真是晦气。好在我还会一句足够地道的英语--fxxku!有多地道?我那发音,就是真洋鬼子也听不出这出自一个中国人之口。这句话一度成了我的口头禅,高兴了来一句,不高兴了更要来上一句,大家都对我的英语水平刮目相看。但是,我现在轻易不亮出我的精妙发音,因为这句fxxku,领导对我高度重视,一度想要推荐我去国家外交部工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这水平到了外交部肯定会露馅儿,到时不光我倒霉,我的单位也会跟着被处罚。我因为这事每日提心吊胆,最终痛下决心,绝不再说我最得意的这句fxxku,除非在极度高兴或极度愤怒时。毕竟要是不说这么一句舒缓一下情绪,会把自己憋疯。就靠着这两句不着调的,我硬是以外语专业人才的名头被招进了单位,但工作岗位与外语没有半点关系,不过倒是相当有油水嘞,财务科。
我为啥生气?倒不是因为自己专业学的一坨屎一样还走了狗屎运,找到了好工作。毕竟,咱不能边口水横流地抱着白来的羊腿啃,边骂这养羊的真没水平,把羊喂得如此肥。说起羊腿,我这嘴里就像长出个杨梅,口水止不住地冒。口水一冒,我这气头就更足了,真真岂有此理!
我生气的原因有两点。一来,我是个英语专业毕业的,跟地质勘探没半毛钱关系,而且我是个财务科的小科员,居然被编进一个勘探小组,跟着三个专业的同事,深入这山林中,来搞什么资源勘探,真是昏了头!飞机转火车、火车转汽车,这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转到了拖拉机里来。坐在这车斗里,简直就像是屁股下边被安了一组弹簧,没有一刻稳当的,感觉大肠都颠到了嗓子眼儿,一阵阵想吐。听说接下来还要进山,大部分时间都要靠两个脚板扛着。这哪里是出差,连出殡都不如!二来,我们的目的地是四川,找的居然是石油!我一个狗屁学英语的都知道,四川有个鸟的石油,这与跑到江南的山林中去找野生牦牛有什么区别?这要能发现油田,我就改名,不姓张了,改成和单位一样,姓地,就叫地二!
“这南方景色就是好啊!可比那除了黄土就是石头的秃山强多了。”
说话的是这回“不靠谱勘探活动”的领队--老黄。他倒是心情不错,望着两边的密林,两道几乎没几根毛的浅眉分外活跃,带着一对儿三角眼也来了劲,躲在一副黑框瓶底子后边,乐地眯成了缝,两丛鼻毛不安分地呲出一大截,一张大嘴恨不得咧到耳根去。我知道,他们勘探组常年在西北一带作业,喝风咽沙那是家常便饭,这回来到这西南的蜀地,简直就是进了天堂。这货身为队长,专业素质倒是出奇的差,恐怕比我强不到哪儿去,还不是靠着溜须拍马、偷奸耍滑坐上的这个位置?跟着这个土王八出差,没什么好事儿。
“景色不景色都是其次,关键是要完成任务。我们这回的任务就是在西南找到石油,实现突破!难度很大啊!不好干......”
副队长李猛是个一根筋,为人倒是正直得很,就是走到哪里都丝毫不改工作狂的本色。拖拉机的颠簸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工作状态,两只青筋暴起的大手,牢牢握住两边的挡板,一对眼睛就像探照灯,在树丛、山岭、小河间来回搜索,好像石油会突然从什么地方自己喷出来一样,生怕错过了。
坐在我旁边的小胡没搭茬。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次出差,我连单位有这么号人都不知道。他话很少,像个依令行事的机器人,一张小圆脸被有些长的头发几乎盖住了半张,但仅从他圆圆的下巴上长出来的那几根垂头丧气、七扭八歪的胡子,就能想象出他是怎样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fxxku!”我实在忍不住了。
“要不说小张是学外语的,听听这发音!哎?你刚才说的是英语吧,是啥意思啊?我们也跟着涨涨学问。”老黄一脸疑惑。
“哦,这个呀!是英语,是英语,意思就是表示自己非常高兴,非常荣幸!我这趟能跟着几位业务骨干出差,运气真是好,能学到不少东西啊!黄队、李队,有什么需要我这个新人做的尽管开口!”我随便糊弄了几句,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这一路我没少扯这些没味儿的,这个我擅长得很。毕竟入职没多久,又是第一次出差,再怎么不爽,装装样子是免不了的,说完那句fxxku心里舒畅了很多,我真是个混蛋。
“小张,这趟可辛苦你了!领导派你来也是为了锻炼你,我看你未来一定要被重用的,哈哈哈!小胡,你跟人家好好学学,听着没有!个闷瓜!”
老黄这个老狐狸,单位里谁不知道,见风使舵、随风倒那是他的看家本事。若不是报销拨款都需要过我这道手续,他会对我这么客气?屁!小胡也够背的,自打进了单位就跟着老黄,走南闯北,没少为老黄干活。冲着小胡性格内向,老黄动不动就对他吆五喝六。也就是小胡,估计换二一个人都没的忍。
“老黄,我们是一个团队,什么样的人才都需要嘛!小胡干起活来也很利索。小张,你没干过这活,困难少不了,不懂就问,尽你所能,这次必须要找到石油!”
我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在嫌弃李猛这个呆瓜。你以为上头撇撇嘴,随便搞出个什么计划就一定能成?上头犯浑,你也跟着一起犯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这蜀南的山林中找到石油!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几处房屋出现在眼前。这里居然有个村子!要不是看到几处零星飘起的炊烟,听到几声不知从哪儿传出的狗叫,我还真没想到这里竟然住着人。房屋倒还好些,只是这村里的路实在是够烂,只能靠拖拉机以不超过10迈的速度爬行,速度快了车不但就散架了,人的胳膊腿儿也会被颠到山沟里去。这年头,年轻人当然不会愿意留在这穷乡僻壤了此一生,有本事的会把父母接走,没本事的估计此生也不再回来,宁可饿死在城里。恐怕这村子迟早会消失。
老黄本想在村里停留片刻,可还没等说出口,李猛已向开拖拉机的大爷发出了继续前进的命令,这让老黄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拖拉机出了村又向前走了大约十来分钟,来到一座山脚下。这里距离我们要勘查的区域还有十多里地,但已经没有公路了,只能依稀看到被村民踩出的简陋山道镶嵌穿插在密林中。拖拉机是绝对无法开进去了,要进去只能靠脚,但我们背着各种仪器设备,要走这段路那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老黄给我下达了第一项工作指令:去找村民借五匹马来。理由是我学的是英语,在与不会说普通话的人沟通方面比较有优势。这让我头一次觉得学英语如此有用。
我还真完成了任务,但靠的不是我高超的沟通技巧,是五百块钱。搞来的也不是五匹马,是一头驴,还是头瘸腿驴,三条腿长,一条腿短。别看这驴走起路来一高一低地晃荡着,但这几乎是村里唯一的四条腿活物了。长得还极为标致,双耳挺拔、睫毛修长,一双眼睛像两块黑宝石,饱满而晶莹。最漂亮的是这嘴,毛色在鼻孔上方两三寸开始,由灰褐色完美地过渡至白色,没有半根杂毛。若不是这条瘸腿的拖累,恐怕他也早已离开这穷乡僻壤,到大城市去闯荡一番了。
老黄看着眼前的这位瘸驴兄,瘸驴兄看着他,两人对我都颇为不满。老黄本想骑着大马,省了自己走路,可碍于面子也没多说什么,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地方能搞出一头瘸驴就算很不错了。瘸驴兄被无端拉到这里,估计也能预感到接下来免不了要受累,于是很不给面子,不停地嗯啊乱叫。这个倔驴,我看这次找不到石油的锅就该甩在他身上!
瘸驴兄驮着勘探设备,我们几个人背着给养,四个人,一头驴,进了山。
八月份,蜀南的天气分外闷热,太阳几乎不怎么露脸,山中虽然林木茂密,可也是透不过气。走了不到一小时,我们几个已经汗流浃背、呼哧带喘,即便三个老队员显然对这环境也很不适应。唯独瘸驴兄,步履矫健,高低有秩,只是不时就哼哼两声,嫌我们走得太慢。我心中暗骂:你个瘸腿驴仗着自己是本地驴,逞什么能!
我们很快发现,气候闷热不是最大的困难,因为脚下的小路越来越窄,周边的植物越来越茂密,最后小路干脆消失了,我们从走路人变成了开路人。
“妈的!什么鬼地方,路都没有了!”老黄的好心情和路一起消失了。
“这样不行,开路太耗体力,我们挨个来走在前面开路吧,小胡先来。”李猛显然经验更丰富一些。小胡还真是把干活的好手,手里拎了把四十公分的开山刀(谁都没注意到这闷葫芦从哪儿拿出把这么长的刀,紧跟在身后的老黄脸都吓绿了)手脚并用、左右开弓,我们三个和瘸驴兄稳稳地跟在后边。
又走了大约一小时,大家都已到达体力的极限,尤其是在前面左劈右砍的小胡,浑身的汗水让他活像个落汤鸡,原本盖住半张脸的秀发也变成了一缕一缕,倒是露出些真容。
老黄先是嚷嚷了几句肚子疼,紧接着便下令,原地休息半小时,吃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这家伙,刚到四川就拉着我们一连吃了两顿火锅,嘴上是解了馋,但谁知道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受不了这辣,一路上不停地拉稀。我们刚一坐下准备吃些东西,他倒跳到草丛中去上大号,搞得我们胃口皆无。老黄解决了问题,肚子舒服了些,胃口大开。三个面包、两根火腿肠、一瓶矿泉水,瞬间下了肚。
“走,我们上路!”老黄见大家歇得差不多了,自己也填饱了肚子,号令开拔。“老李,换你前面开路吧,小胡歇一歇。小张,你也歇一歇,我来跟在后边牵驴。”
这老小子,倒是会找活。牵驴有什么累的?也要替,他这就算是把开路的活躲过去了。不干活倒没什么,但他牵驴却给我们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老黄本就不适应这闷热的气候,加上肚子又在不停给他找麻烦,刚才一瓶凉水下肚,还没走出多远,胃里就开始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不光响,还不停向外排气,嘣嘣地没个完。我们几个走在前边还好,瘸驴兄可倒了霉,队伍行进缓慢已然让他十分不爽,现在还要忍受生化武器的袭击,这哪还叫驴过的日子?!他先是嗯啊叫个不停,后来干脆拿头冲着老黄腰眼儿上拱,老黄本就被这肚子闹得憋了一股子气,被这一拱来了火。
“他妈的,你拱个屁啊!”这话说得没毛病,瘸驴兄,你拱他的屁干什么?老黄更加不对,不光骂,还动了手。他回身抡起胳膊,铆足劲给了瘸驴兄一个大耳光。瘸驴兄也是村子里响当当的驴物,方圆几十里仅此一头,哪受过这气?嗷嗷一嗓子,回身给了老黄一招兔子蹬鹰。
瘸驴兄着实有些功力,老黄被这一脚蹬得腾空而起。老黄撞上了我,我撞上了小胡,小胡撞上了李猛,我们四人一股脑摔进了旁边的草丛。谁知道这草丛后是一条斜坡,根本无法站稳,更要命的是,老黄即使飞了起来,手里还紧紧攥着缰绳,瘸驴兄被我们一同拖了下来,驴和人滚作一团。
到了坡底,看似一片绿色,谁知下面还藏着一条一米多深的山沟。我们几个还没来得及反应,又顺着山沟一路滚了下去。幸亏有很多植被,若要是个石头山,我们几个早就一命呜呼了。就这么继续滚着,没出多远,这山沟中间竟有条横着裂开的大口,我们几个连人带驴掉了进去。绿色混杂着天空的灰色,伴随着人与驴的喊叫,在眼前拼命旋转,后来干脆成了一片黑色.....
2.
有一条温热的毛巾在我脸上来回抹擦。这毛巾有些湿,还有些臭,擦在脸上痒痒的。我想把毛巾拿开,可右手很沉,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抬不动,左手还好,除了些湿凉的触感,仿佛还算轻巧。我应该已经抬起了它,准备来抓这条毛巾。毛巾没有抓到,却抓到一团扎手的钢丝球。我猛地睁开眼,瘸驴兄正在用他那臭嘴在我脸上拱来拱去。这蠢驴竟把那条瘸腿踩在了我的手上!我一把推开瘸驴兄,念在叫醒之恩,我不打算追究他踩我手的过错,暂且饶他一次。瘸驴兄摇头晃脑地走开了,颇有些不识好驴心的怨恨。
我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查看了一番身体,虽然已是破衣烂衫,擦伤处颇多,但功能仿佛还算正常。我想自己应该躺了很久,因为天已经很黑了。月亮怎么变成了斑驳的一条线?不对,不是月亮!那是条山谷的裂口,我就在这谷底!仔细望去,这谷口像个拉长的天井,距离地面有五六米高,宽度两米左右,最宽处不过三米多,倒是蛮长,七扭八拐的,像人在西瓜上一拳砸出的裂缝。谷口两侧参差不齐地长满了竹子,竹枝由外面直伸进来。我和瘸驴兄就是从头顶处的裂口掉进来的,因为那里的竹枝断了好几根。恐怕不是这些竹枝的缓冲,加上地面厚厚的竹叶与杂草,我和瘸驴兄就要在极乐世界见面喽!
“你这蠢驴!你大爷的!老子非宰了你!”原来老黄就躺在离我不远处。这混蛋,刚苏醒过来就骂起了瘸驴兄,要不是他向瘸驴兄投放生化武器,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老黄....”
“小张?你还活着?你没事吧?”
“身上有些擦伤,不过没大碍。”
老黄躺在地上,循声扭头望向我,眼神就像看到了他再世的亲爷爷。
“小张,小张!你快过来看看我!我的腿好像没什么感觉了,不听使唤!”
我咬咬牙,歪歪斜斜站起身,趔趄着来到老黄身边。他的右小腿胫骨呈现出一段反常的凹曲,一定是骨折了。
“你的右小腿骨折了。”我用冷静的语气将病情告知老黄,像个大夫。
“妈的!老子现在开始能感觉到了!疼,疼啊!我的腿,我的腿啊!咋办,是不是要截肢?啊啊啊!”老黄四十多的人了,却像个孩子一样,扯着个破锣嗓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像被燎了毛的唐老鸭。瘸驴兄不知是在哭还是笑,也跟着嗯啊嗯啊地嚎起来(我觉得他一定是在笑)。
正在我犹豫该先安慰老黄还是先安慰瘸驴兄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我下意识地转过身。这一看,让我浑身的汗毛“chua”的一下立了起来!
天色应该有些晚了,加之谷中的光线实在昏暗,我只能隐约看到前方暗处有个东西,在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这边缓缓移动。这东西长着四条腿,上面居然还甩出来一条像胳膊一样的肢干,膀大腰圆,脑袋像个巨型土豆,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球形。我迅速在脑中极为有限的知识储备中搜索,野人,一定是野人!我在世界未解之谜上看到过,我们这是掉进了野人的秘密巢穴!
我虽然害怕至极,但脑袋还算争气,它正在飞速地运转:我该怎么办?目前来看,仅有一只野人,凭我的身手、我的武功,打他那是必死无疑。这野人的身体足有两个我那么大,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好在从野人的行进速度来看,他的动作非常迟缓,我虽然身上有伤,但毕竟都是些皮外伤,如果拼了命地跑,他应该追不上我。只要躲过这片昏暗的区域,进入前方的黑暗中,就有机会活命。但是老黄和瘸驴兄怎么办?瘸驴兄逃命的速度恐怕也不比我慢,但老黄站起来都困难,想逃跑?是比登天!我要不要背起老黄一起逃命?去他娘的吧!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要不飞谁吃亏!
“张二。”
我刚要撒腿跑,这野人居然冲着我喊了一声。
他居然在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低沉,但我听得很清楚。奶奶的!这还是个有超能力的野人,不仅会说话还能叫出陌生人的名字,看来今天死定了。不对,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张二,快来扶我们一把。”我定睛细看,哪是野人,明明是李猛和小胡。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从暗处向我们蹒跚而来,小胡的胳膊应该受了伤,用一条破布挂在胸前。因为他们靠得很近,胳膊搀着胳膊,头挨着头,光线又实在昏暗,才被我认成了野人,差点被吓得流出屎尿来。还好没有扔下老黄逃命,不然必定要落下个聪明人的美名。
李猛与我的情况差不多,没有大碍。小胡胳膊受了些伤,但勉强能够行走。我们三人围着老黄坐下来,开始谋划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瘸驴兄倒是心大,自顾自地在周围寻找嫩草一饱口福。
在李猛的提议下,我们决定先在周边寻找散落的物品,看看还有什么能用上的,毕竟现在一个面包、一把小勺都可能决定我们是否能活下去。这一搜索不要紧,还真找到不少有用的东西:四个背包找到两个,里头的食物和水够我们维持两三天的,除此之外,小胡的开山刀、老黄的厚瓶底眼镜、我的打火机也都悉数找到。
咳咳,这里我要强调一下,老黄的眼镜是我找到的,因为这事李猛副队长说该给我记头功。老黄是个高度近视,没有眼镜几乎就是个盲人。腿上的剧痛和眼前的一片模糊,让老黄几近崩溃,瘫在地上不停地嚎啕。他认定,在这荒山野岭的深沟中,又瘸又瞎的自己死定了,还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瘸驴兄。瘸驴兄无所谓,倒是我们几乎要被这鬼叫一般的哭喊声搞得发疯。重新戴上眼镜让他平静了不少,李猛又为他用树枝与破布做了个简易夹板。
这山沟里,虽是夏天,入了夜却寒意阵阵。我们用找回的打火机拢了堆火,简单吃了些东西,决定先睡一觉,待天亮后再做打算。夜里,我睡得很沉,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几声狗叫。早晨醒来,细细回想,这绝对是做梦,没听说这一带有什么野狗,既然没有野狗,那十有八九是家狗,有家狗就必定就有人,我们早远离文明世界了,哪来的什么人?但那狗叫又实在真切,莫不是我在这鬼地方得了什么幽闭症?还是中了这沟里的什么诡异毒气?
“唔....妈的!你个瘸驴,唔....老子非宰了....你!”老黄歇斯底里的吼叫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瘸驴兄打昨天下到这沟,嘴就没闲着,也怪这沟里的青草实在鲜美。这地方人迹罕至,植物茂密,恐怕长着许多瘸驴兄从没品尝过的稀世美味。一夜之间,瘸驴兄把肚子吃成了一个球。这有进就得有出,瘸驴兄跟人一样,注重养生,早上必须得来一趟大活。此时瘸驴兄正在奋力排除宿便、清理肠道,来大活倒无所谓,却偏偏冲着老黄的脑袋来,还全是稀的,这一大坨,热气腾腾,险些把熟睡中的老黄闷死在下边。
“小胡,拿刀来!老子要开他的膛、剥他的皮!把刀拿来!”老黄边用手拨开脸上厚厚的驴屎,边向小胡喊叫着。
瘸驴兄必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原地腾挪了几步,瞄准老黄的脸,力道十足地呲出一泡尿,帮老黄将脸上的驴屎冲了个干净。伴着骚气的升腾,老黄被呛得嗷嗷直叫,瘸驴兄也附和着嗯啊乱喊。
“刀、刀、刀.....刀呢?我他娘的!刀、刀!”老黄毫不领情,也顾不上受伤的腿,躺在地上手舞足蹈,活像只肚皮朝天的王八。
“要宰他也不是现在,留着他有用,够吃好几天的。”
小胡冷不丁的一句,惊呆了众人,包括满脸黄汤的老黄。大家都瞪大眼睛望向一路沉默寡言的小胡,瘸驴兄更是面如土灰。
“食物有限,等到没东西吃了,再宰他。”
小胡与瘸驴兄四目相对,战争似乎将在瞬间爆发。
“你们吵什么呢?”李猛一句话瞬间让现场的局势缓和了不少。
“都别吵吵了。我到四处查看了一下,有个坏消息,从这儿爬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沟越往上越窄,四周都是呈反角的石壁,专业登山运动员都够呛能上去,更别提咱几个伤兵了。”
“那咋办啊?”我绝望地问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问题。
“还有个好消息。在前边的岩壁下有个洞,应该能通向外边,我感到洞内有风。”
“这下咱们得救了!”老黄欠起身子望着李猛,眉开眼笑。
“但是......”
“李队长,我的亲哥,你有话能不能一气儿说完!这性命攸关的,咱能不能不这么大喘气儿!”老黄眼见着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对李猛可从没这么客气过。
“那个洞很黑,看不到头。另外....洞口不是很大,人弯着腰勉强能爬进去,以老黄现在的情况,恐怕....”
“恐怕什么?你们他娘的莫不是想要扔下老子?”老黄瞬间变了一副脸,虽然隔着副厚厚的镜片,那上头还沾着屎,挂着尿,但我们都能感觉到,他眼中有一股杀气,准备拼命的杀气。
“那倒不是。我们可以拿绳子拖着你进洞,但洞里的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你的腿恐怕少不了还要遭些苦头。”李猛慌忙解释。
“我不怕!哪怕现在就锯断这条腿,老子也要出去!”老黄恶狠狠地环视我们。
人在生死面前,就像头野兽。
我们来到洞口,正如李猛所说,洞口不大,只能像狗一样趴着,手脚并用才能勉强前进。里面黑漆漆的,有阵阵的微风吹出,这说明顺着洞一定可以到达另一个地方。前方到底是逃出生天,还是另一个深渊?没人知道,可除了爬进去我们别无选择,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况且如果情况不对,我们退出来便是了。只是我的瘸驴兄,他无法进洞。不过这外面倒也不错,青草遍地,没准儿瘸驴兄可以在这山沟里颐养天年,做头世外高驴。
我的伤势最轻,由我打头阵,小胡跟在我身后,李猛拖着老黄殿后。随着我们越爬越深,身后的亮光也越来越稀少,黑暗像从前方顺着洞口喷射的墨汁,将我们吞没其中。越向前爬,我越感觉出这洞有蹊跷。洞的四壁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崎岖不平,我的手清楚地感觉到地面有被压踩过的痕迹,这会是人工开凿的通道吗?我在洞壁四周摸到许多呈条状的凹凸,像是被用叉子一类的工具划过,难道前面通向某位神仙的洞府?可是如果是人工开凿的怎么不把洞凿的大一些?是因为工具只有一把叉子,实在没法扩大洞口?不久我的疑虑被打消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不寒而栗的恐惧。
爬了大约二十分钟,仍然未见丝毫亮光,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黑暗最叫人心慌。我们起初都不说话,只是摸索着爬行,身后不时传来老黄的呻吟,但他强忍着一言不发,任凭李猛用绳子拖着自己,使得身体与地面有节奏地摩擦着。终于,人们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和地狱一般的黑暗,还是让老黄率先崩溃了。他先是开始抽泣,接着边哭边自言自语,他甚至提议大家不要再爬了,躺在这洞里等死拉倒。
“张二,别爬了。”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李猛的声音。
“你身上不是有一个打火机吗,拿出来,打着火。我们见见光,也稍微歇一歇。”他拖着老黄在黑暗中爬行,显然累得不轻。
我摸索出打火机,借着亮光,侧身望向后边。洞实在太小,我只勉强看到小胡单臂撑在地上,垂着头呼呼地喘粗气。我只得举起打火机,希望可以多些光亮透过我的脊背,照射到后边,这也让我不自觉地望向周围的洞壁,这一望,让我魂飞魄散。
刚才摸到的条状凹凸,左右交错,与其说是叉子划的不如说更像是某种野兽挠出来的,因为那痕迹丝毫没有叉子划过的规整,呈现出一定弧度,每一道都是由深到浅。更可怕的是,洞壁挂着稀稀拉拉的毛发,黄色的、黑色的、灰色的....妈的,这明明是野兽的毛发,我们进了野兽的巢穴。
我马上熄掉了火机,生怕光线会招来野兽的注意。
“光呢?亮光....”老黄迷迷糊糊地嚷嚷着。
“闭嘴,都别说话,这洞里恐怕有野兽。”李猛显然也发现了不对。
“李队,咋办?退出去吧?”我小声地向后嘀咕。
“退是可以,但我刚才边爬边摸索了洞穴四壁,中间曾出现三个岔路,你只顾向前所以没注意。我们现在退只能屁股冲前,用脚向后蹬着老黄走,稍有偏差进了岔路,那可能就只有困死在这洞穴里了。”
李猛说得很沉稳,但大家都感到了这背后的绝望。
“那....”
“不能后退。向前!后退也是死,前进也是死,不如一直向前,拼一把!”小胡不等我说话就下了结论。
这个混蛋!打刚才他说出如何对付瘸驴兄我就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这山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一个人能把在心底压抑的原始本性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小胡看着沉默寡言,心却比谁都狠。我爬在最前边,要碰到野兽也是我首当其冲,这洞这么小,有我挡在前面,野兽一时半会儿绝无法伤到他。而他则可以借着野兽撕咬我的功夫,在后边给野兽致命一击。
我看出小胡的心思,正想破口大骂,但猛地闭住了嘴。因为我清晰地感觉到,屁股上的破洞处,传来一阵金属特有的凉意。小胡这王八蛋,竟将他那开山刀贴在了我屁股上!我算彻底看清了,这家伙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我若不向前,他真敢拿刀给我腚眼儿来个扩建工程!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后退也确实是死多活少,爷爷就暂且从了你个小兔崽子!
爬归爬,咱嘴上不能掉链子:“小胡大哥说得对!我继续向前了,小胡大哥,你可千万跟紧了,爬得累了尽管开口,我随时停下来。”我真他娘是个怂蛋。
大约又向前爬行了十来分钟,我明显感觉洞口开阔了一些。莫不是要到这野兽的老巢了?我紧张地四肢发抖,密密麻麻的汗珠在脊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我甚至已经闻到了一股野兽特有的骚味。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情况不对,我就第一时间趴下,让野兽可以越过我的身体冲向后边猝不及防的小胡,我就可以趁机逃命。这洞穴这么长,又一直有风迎面吹来,住在这里的野兽一定还有别的出口。胡孙子,你可别怪爷爷,是你先威胁到了老子腚眼儿的安全。李队、老黄,你们恐怕也活不了,要怪就怪小胡这王八蛋吧,别怪我。
出乎我的意料,野兽并没有出现,洞穴的尽头却出现了。我的头猛地碰了壁,坑道在面前突然消失了,这是条死路!我把这绝望的消息告诉了大家,洞穴里瞬间响起了大家绝望的吼声。
我拿出打火机,打算在死之前再看看光明的样子。火焰在打火机顶上摇曳了两下,熄灭了。有风!哪里来的风?我感觉到了,是头顶!我猛地向上一仰头,扑了空,头顶上是空的!由于周围一片黑暗,我根本没注意到,隧道竟直接向上拐了九十度。我忙欠身向上摸索,很柔软,像是个草垛。我勉强将上半身立起,双手向上,猛地一推,一垛厚厚的茅草被我顶出了洞穴,眼前瞬间一片耀眼的光,我们爬出来了!
我心中激动地甚至一时无法发出声音。我以为我们得救了,殊不知我们来到的地方比那洞穴中的黑暗还要恐怖万倍。
3.
此刻,老黄面前摆着一片巨大的叶子,上面是稀烂的一滩,冒着扑鼻的恶臭。老黄注定将面临一场异常严峻的考验。他做梦都想不到,在品尝过瘸驴兄的肠道精华后,现在,他将不得不再次面对类似的窘境:他要把自己的粑粑吃掉。这次真的是到了生死关头。
这个剧情本应放在后边讲述,可这一时刻实在是危急万分,诡异万分,我忍不住想要在一开头就讲出来。好了,讲完了,感觉好多了,不然我又该用那句绝对纯正的英语发泄一下了,因为憋得实在难受。现在倒回我们刚钻出地洞那里,以便大家看得懂,这样你们才能感觉到那时我的内心是多么的恐惧。
很难形容我们爬出洞口那一刻的心情,像在水中即将溺毙,却猛地被人薅住脖领揪出了水面。我此时才明白,什么叫重活了一次。虽然天空仍然十分阴郁,但我眼前却满是明媚的阳光,重获生命的喜悦随着空气沁入了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剩余三人的喜悦之情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老黄甚至等不及我们拉他出来,顾不得断了的腿,紧随李猛身后爬出洞来。
我们出来的洞口在一处山脚下,周围满是郁郁葱葱的灌木,四周群山环叠,山腰处薄雾弥漫,湿润的空气中萦绕着一股味道,一股骚味....难道这就是重获新生的味道?
“都....嗷嗷....不许....嗷嗷....动!”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这是人在说话,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怪在哪儿?我回身望去,瞬间明白了:说话的竟是条狗!刚刚这句话分明是一句狗语人言的混搭。
可狗又怎么会说人话呢?但我们身后除了这条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狗以外,再无他物了啊...不等我再加思索,他的下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围....嗷嗷....起来!”
随着一声号令,我们周围又窜出八九条大狗,这些狗是清一色的大狼狗,身长足有两米,从头到尾通体的油黑,肋下是两片土黄色的皮毛。他们的表情自不用说,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就等冲上前来把我们撕个粉碎。
“这是谁家的狗?快来管一管!咬到人可不是开玩笑的!”李猛这句话实在不合时宜。一群会说话的狗,会喊出“不许动”、“围起来”这样命令的狗,怎么会委屈于人做家犬。接下来的一只狗说出的经典台词,印证了我的想法。
“愚蠢的人类。”
随着话音,一只杜宾犬从不远处的草丛中显出身来。他黑森森的皮毛闪着光亮,像镀了一层油膜。他的头高高昂起,四肢修长而强健,胸肌挺拔而浑厚,一双尖尖的立耳像两道帽缨高高耸起,两颗乌黑的眼珠,杀气腾腾。他迈着缓慢而有力的步伐来到我们面前,像极了古时的斯巴达勇士来审视他的俘虏。
“蠢货,你以为这世上所有的狗都会在你们人类脚下低头哈腰、摇尾乞怜吗?”
我们四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我的娘啊,狗会说话已经不算什么了,一只杜宾犬,居然会使用成语!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生理构造不允许,我的下巴早就砸到了脚面上。
“这位....大哥?”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只好汉。
“这是哪儿?你们....怎么会说话?”李猛接着我的话,满面疑惑地问。
“这里是犬神国,我是国王卫队的卫队长——杜卡。国王早料到你们会从这里进入我们的王国,命令我率领卫队在此守候。”
“国王?”
“我劝过陛下,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永远无法与我们和平共存,可陛下仍不愿放弃....”
“陛下是?”
“他是我们神圣的国之犬神,英明无比的绝世圣犬之王。他命令我一定要视你们为我国最尊贵的客人。我警告你们,如果你们胆敢作出任何无礼的举动,我会瞬间咬断你们的脖子。愚蠢的人类,我奉劝你们,收起你们无理的高傲。”这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我仿佛听到了他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我现在带你们去住所休息。”
我们四人都不敢多嘴,搀扶着老黄,乖乖地跟在杜卡身后,被卫兵们簇拢着。穿过一条蜿蜒的山间小路,翻过山坡,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面前。
“这就是你们的住处。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向国王禀报。”
杜卡留下四只守卫便离去了。我们走进洞穴,着实吃了一惊。这里应该算是犬神国的国宾馆,档次非常高。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推测,是因为这洞穴的内部构造实在是巧夺天工。洞口虽不大,里面可是别有洞天。四百多平的空间,毫无昏暗的感觉,洞壁四周的高处自然分布着几个错落有致的开口,确保了光线充足。洞内虽然没什么人造的物件儿,可却自四壁支出许多平整的巨石,成为了天然的家具摆设。左侧的岩石最大,上面铺满干燥温暖的杂草,厚厚的,一望便知是用来睡觉的床铺。洞穴中间的地上突兀地生出一块一平米见方的石墩,表面异常平整,四周摆着几个草甸,权当桌椅使用,桌面上还摆满各色野果。
这洞里最绝的要属它的上下水系统(怪我胡扯,其实是有上水没下水),在洞穴最里面,有一处巨大的凹陷,山洞顶部竟有清泉源源不断倾泻而下,泉水在下方形成一汪碧潭。不用我解释了,这是个天然的淋浴房,带浴缸能泡澡那种。我心中暗自感叹,这哪里是什么山洞,简直就是传说中美猴王的水帘洞,说它能媲美五星级酒店都不为过。
就在我望着四周发呆时,李猛与小胡早已奔向桌上的野果,刚刚的爬行让大家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我懒得跟他们凑热闹,昨晚趁他们没看见我偷吃了一个面包,肚中还算踏实,倒是有些渴了。我冲到水潭边没命地喝起甘冽的山泉。
“你们他妈的这帮王八蛋,当老子是空气吗?啊?”老黄坐在地上,瞪着愤怒的大眼珠子望着尽情吃喝的我们。
“黄队,别生气,我们实在是又渴又饿,李队长一路拉着你,可累坏了。”我边打圆场边奔向老黄,将他搀到桌边坐下。
老黄一坐下便开启了疯狂造饭模式,他一只手飞快地将面前的各种果子塞进嘴里,另一只手不停地从李猛和小胡面前搜罗果子到自己跟前,以便能不间断地向那张大嘴供货。李猛与小胡看着他颇有些不悦,但碍于他是重伤员,也没多说什么。
老黄显然是拉稀的毛病还没好,吃过野果没多久,便嚷嚷着要解决一下。我们几个坚决反对他在这超五星级宾馆的房间里施放生化武器,于是我与李猛搀扶起老黄,计划在洞外找个草丛。
四只负责守卫的狼狗警觉地发现了我们想要出洞的意图。“没有卫队长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洞!”其中一只用带有奇怪口音的普通话警告我们。
“我们就到旁边一下,很快就回来。”
“不行!”四只狼狗瞬间由坐转站,露出警觉的神情。
“他就出去拉个屎,你们总不能让他在洞里解决吧?”我居然向一只狗央求放行,这辈子没有比这更卑微的了。
“你刚才说什么?”几个守卫好像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脸上猛地展现出一种奇怪至极的表情。
“我说....他要出去拉屎....”我怯生生地指向被憋的面部扭曲的老黄,难道这里的文明程度已经达到如此高的境界,严格禁止随地大小便?
“拉屎?你是说他现在要拉屎?”
“对....对啊。”
“请您跟我来,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专门用于拉屎的地方。”
犬神国的文明程度绝对超出我的想象,他们不仅有专用于排泄的场所,还会用“您”这样的尊称。
厕所在离我们的住所不远的一个幽静角落,一片一人多高的草丛被人为,哦不,应该是狗为地开辟出一条小路。
“请您进去吧,里面已经布置妥当,我们在这里等候。”
顺着守卫的指示,我们走进这个野厕。但我很快发现这不是野厕,甚至根本就不是个厕所,而是个秘密花园。
草丛内部被开辟出一块空地,周围布满各色野花,五彩缤纷,香气宜人,我打进了山都不曾见过如此多的野花。空地正中间的位置端放着四五片硕大的绿叶,这绿叶大小与茅坑类似,但四周微微翘起,有些像个大托盘。原来这犬国也搞形式主义,环境再好也是用来拉屎的不是?凭狗的本事,刨个坑岂不是更加省事,也更加应景些?后续处理起来也很方便,摆两片叶子倒是美观,可实用性毕竟差一些。
“妈的,一帮土狗,装神弄鬼!”李猛对眼前的一切颇为不屑。
“张二,你他妈发什么呆,快扶老子蹲下!”
“是是是,黄队长慢些。”我脸上虽然灿烂,心里却在骂:好歹爷爷甘愿忍着恶臭搀你上厕所,你倒好,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讲,你他娘的不敢骂李猛,倒来骂爷爷,王八孙子。
老黄蹲下的一瞬间,一股恶臭便喷薄而出,李猛被这恶臭勾引得难以自制,也与老黄一同蹲下。花香与恶臭交缠,恶心,真是恶心,实在恶心,恶心出花儿了。
我们回到洞穴不久,来了一只金毛犬,他自称是犬神国的内务总管。此狗面容安详、慈眉善目,与杜卡队长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我说怎么很多人喜欢用金毛犬来充当导盲犬,看来这一品种确实性情温善,但我可绝不敢说:你真是个做导盲犬的好材料。这是犬神国,一个狗的国家,在这里,我们是狗,人家狗才是正经的人,一个“人”绝不会为了能给“狗”提供服务而感到荣耀。
“欢迎你们,尊贵的客人们。你们可以称呼我金总管,我将负责你们在这里的日常起居生活。我听说你们有人腿受了伤,专门为你们带来了拐杖。”说着话他冲外边汪汪了两声,门卫用嘴叼进来一个一米多长的Y字形树杈,恰好可以当做拐杖来用。我终于不用再到处搀着该死的老黄了。
“我还带来了一些我们犬神国特制的草药,对跌打损伤效果很好。”
“金总管,您真是我们亲爹啊!”老黄这一声谢,让我们几个瞬间成了真正的犬子。
“不必谢我,这其实都是国王陛下的意思。国王陛下今晚还专门设了晚宴欢迎你们,现在就请随我去赴宴吧。”
我很想问国王是什么品种的狗,但还是忍住了。在古代随意打听皇帝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过这犬神国王可安排得够周到,我都好几天没吃到肉了,光晚宴这俩字都已经让我口水直流了,晚上恐怕山珍野味是少不了的。
4.
宴会就设在两个山丘间的一片空地上。我们到达时,四周已卧满各色犬民,环视一圈,足有两百多只。我一度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走入了流浪狗收容所。当然,在座的远比收容所里的干净的多,而且各个脸上洋溢着一股喜悦。他们的目光充满崇敬,与收容所里愁眉苦脸的狗截然不同。怎么看出来的?相信我,他们真的在笑。嘴角上扬,舌头惬意地耷拉在外面,随着呼吸有节奏地一卷一卷,一双狗眼眯眯着,不是笑是什么?
空地中央有个高出地面一米多见方的土台,面积约有五六平米大,上面满满铺着绿叶与鲜花,中间用树枝横竖交织摆出一个坐席,盖着厚厚的茅草。想必这就是国王的宝座了。台下左右两侧同样用鲜花与树枝各布置出四个位置。左边四个位置当下坐着杜卡队长、一黑一白两只哈士奇。通过金总管的介绍,得知这两只哈士奇竟是犬神国的宰相。真没想到,我们人类眼中的“神犬”二哈,看似疯疯癫癫,胸中竟然藏着治国理政的雄才伟略,真是狗不可貌相....
“几位贵宾,请这边坐。黄队长请首位,然后是李队长和二位。”金总管示意我们坐在了右边一排,自己则坐回左边剩下的那个空座。
原来在犬神国也是讲究职务高低与资历深浅的。这金主管倒是很会安排,老黄是领导,理所当然坐在了第一位,李猛跟在他身后。只是有一点让我感觉很奇怪,我和小胡面前已摆着美食,各色的野果,还有野兔子、野鸡,都是经过烤制的(显然犬国居民已学会使用明火,燧人氏与普罗米修斯谁先来到这里,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非常肯定,这的社会文明程度甚高)。老黄与李猛面前却还空空如也,难道是他们俩作为队长,还有什么更加丰盛的美食吗?奶奶的,犬国也好人世也好,不过一个鬼样。
“嗷嗷....嗷嗷....国....王....驾....到....!!!!”
一声响亮的犬鸣让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两只硕大的恶霸犬一左一右,稳稳踱着方步来到土台两侧,那身型可谓膘肥体壮,不亚于两匹小马驹。所有犬民站起身来(四脚着地),目视土台上方,国王由土台后侧缓缓登上顶部。我由于离土台较远,只能依稀看到一丛绿色在移动,使劲眯着眼细看,国王居然是一只吉娃娃。
这与我心中想象的国王实在相去甚远。他头顶戴着一个花环,身上披着一件草编的斗篷,本就身形娇小,这么一披挂更看不出个样子,不细看只以为是一丛草而已。唯独那一双眼睛,大而圆、向外鼓鼓着,掩在花环下射出两道狡猾的光,像个精明的甲亢患者。他用两只眼睛左右巡视一番,又上下打量了我们几个片刻。
“全体犬神国的国民们,尊贵的客人,大家请坐。”
吉娃娃国王一开口我就知道了这小不点为什么能当上国王。别看他身形不大,嗓音却异常洪亮,至少比我见到的犬民们的声音都要高亢得多,与印象中柔声细气的吉娃娃判若两狗。嗓门儿大了就容易让人感觉说出的话很有道理,脑子不够用的就容易因此臣服,人或狗没区别。
吉娃娃国王双眼微闭,整个身体猛地直挺挺站起,两只细小的前蹄伸向空中,口中念念有词:“蒙犬之大神庇佑,我们犬神国连年风调雨顺。今日犬之大神显灵,恩赐天珍,时隔百年,再迎大嗨之日,犬神庇佑....”。台下的犬民及群臣纷纷效仿,支起身体,双蹄向上,仰面长吁,一时间犬声四起,那场面像极了某种宗教仪式,搞得我都不自觉地想举起双手,嗷嗷喊上两嗓子。
“请天珍!!!!”金总管一声令下,远处两列哈士奇,昂首挺胸,向天发出一阵呜呜的狼叫,几只哈巴狗两两一组,小心翼翼地叼着几片硕大的绿叶,分别向国王、老黄和李猛面前走来。
我想这天珍必是什么罕见的美味。刚才国王也说了,天珍降临、大嗨之日,这天珍肯定就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美食,而获得天珍的日子就是大嗨日,类似于一种非常隆重的节日,跟我们过年差不多。这好日子居然被我们碰到了,但可惜的是,这天珍必然十分稀少,所以我和小胡压根儿没份儿,只有国王和我们的两位队长有幸一品珍馐。
望着李猛面前两片盖在一起的绿叶,我既有些眼馋,又感觉....感觉有些眼熟,这叶子的形状好像在哪里见到过,难道是....?
随着上面的叶子被揭开,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是老黄和李猛拉屎时厕所里铺在地上的叶子,而这天珍,竟然就是老黄和李猛刚刚才排出的....天珍(实在有些恶心,后文均依照犬神国语言习惯,将其称之为天珍)。老黄与李猛此刻脸上的表情扭曲万分,充满疑惑、不解,和无法言喻的嫌弃。我们的屎居然被封为天珍,还如此隆重地被摆上宴会的席面,这从何说起啊?
“我们知道,天珍在你们的世界并不被欢迎,尤其又是自己诞下的。”金总管边说边看着黄队长,接着说道:“但是,我们犬神国建国百余年以来,一直就有天珍降临、大嗨之日的传统。不,不仅是传统,是一种信仰。按照规矩,天珍降临之日就是大嗨祭祀之时。天珍只有国王和诞下天珍的贵客可以品用。只有应品之人皆品,才能保证犬神国继续风调雨顺、平平安安,不然就会惹怒犬神,降下天祸。”金总管显然早已料到我们会有所不解,慢条斯理地向我们解释一番。
“两位贵宾,请吧!”国王望着自己眼前的天珍,舔舔嘴,咽了口唾沫,用一双溜黑溜黑的大眼睛望向老黄与李猛。老黄瞅着眼前的天珍,嘴巴惊得张开足有巴掌大,李猛低头看看自己的天珍,又看看国王,愤怒地问道:“什么意思?”
“请享用天珍!”金总管满怀期待地望向李猛。
金总管话音未落,李猛嗷的一嗓子,一把将面前的天珍连带叶子掫翻在地。“真是天大的玩笑!你们一帮土狗,吉娃娃国王?哈士奇宰相?真是笑死人。号称什么犬神国也就算了,居然让我们吃自己的....我平日最讨厌的就是狗,每天只知道乱叫、乱尿、乱拉,真是恶心!出去的路在哪儿?老子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他妈的岂有此理!”
李猛这一掀桌不要紧,四周的犬民瞬间发出一阵惊呼,两位宰相连同杜卡与金总管更是被吓得大惊失色。
“不敬天珍,嗷嗷....坏我国运,左右,嗷....给我拿下!嗷嗷....就地正法!!!”国王被气得眼睛又大了一圈,眼珠子几乎就要掉出来了,一张原本还有些可爱的小嘴,此刻也露出了两排阴森的牙齿,狗语人言混作一团。
魁梧的身形并没有影响左右两只恶霸犬的敏捷程度,他们犹如两道闪电,瞬间便蹿到了李猛面前,几乎同时鱼跃起身,用犹如我小胳膊般粗细的前蹄将李猛扑倒在地,四道犬牙一上一下,像两把钢锁,牢牢地扣在李猛的喉咙上。李猛恐惧的呼喊伴着鲜血,喷涌而出。
“什么是真理?”短暂的沉默后,吉娃娃国王怒视李猛,转头向国民大喊一句。
“我们的真理就是真理!”犬民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国王又满面怒气地望向老黄。此时别说是老黄,甚至是我们三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老黄不愧是队长,毫不犹豫,三下五除二将面前的天珍一扫而光(这过程不做细讲,不是我写不出,属实恶心,诸位看客请自行脑补)。
“仪式结束,送客人回去休息。”国王看看我们,闷哼了一声,转身而去。古人有句话形容此时国王的心情,这真是屎壳郎去厕所碰着个拉稀的——白来一趟。
我们几个总算保住一条小命,但能感觉出犬民对我们已经充满了仇恨与敌意。在被杜卡队长护送(其实说押解更合适)回来的路上,不时能听到走在身后的杜卡队长发出阵阵的低吼声,我能感觉出,他的目光像尖刀一样,就抵在我身后。我一度担心他会猛地扑上来,像对待李猛一样,咬穿我的脖子。
老黄显然是吓破了胆,目光呆滞,挂着天珍残羹的嘴像个将死的鱼,一张一合念叨着“饶命、饶命”。对比老黄的神经崩溃,小胡的状态似乎更加令人感到不安,从宴会回来以后,他一句话未说,问他话也不吱声,只是低着头呆呆地坐着,让人看着发慎。
这个犬神国绝不是久待之地,现在的关键是要想办法从这儿逃出去。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坑道岔路太多,我们也是撞了大运才侥幸爬了出来,恐怕只有犬神国的狗才知道该如何原路出去。况且即使原路返回去了,被困在那山沟子里也是死路一条。这么大的一片区域,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通到外边去,只是这个通道肯定极其隐蔽,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未曾有人发现这里。刚才在宴会上我注意到就在土台后面有坐小山,半山腰上有片十分茂密的林子。远远望去,那林子外面站着二三十条大狗,十分奇怪。我猜测那里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不然不会无故安排那么多守卫。一定要找机会去探个究竟,没准儿就是通往外边的密道。
万万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5.
第二天一早,国王竟带着两位丞相,亲自来到我们下榻的洞穴。
“几位贵宾,昨天休息得不错吧?”
开什么玩笑,你在人类世界,看到一条狗被人活活咬死了,只因为他不愿意吃狗屎,你会睡得好?
“好!好!好!这里真是太舒服了!我打生下来就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住得我都不想走了!”老黄显然是被昨天的一幕吓破了胆,向国王点头哈腰,两腿也不自觉地打弯儿。看那意思,吉娃娃国王只要轻轻哼一声,他立马就能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
“哦?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还在担心,昨天的事会不会吓到各位,看来是我多虑了。其实我们犬神国是最好客的,昨天实在是李队长做得太过分,那可是我们犬神国最神圣的传统,被犬神认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他居然当众质疑,不杀他不足以平狗愤。昨天的事就过去了,我也不会追究各位,今天我想亲自带各位来参观一下我们犬神国,我想你们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开放、包容、和善的地方。”
跟随着国王与两位丞相,我们从一条林间小道钻进一片密林之中。原来犬民大都生活在密林中,就地刨洞而居。犬神国的许多设施也分布于此,若不是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很难发现它们。在国王的带领下,我们先后参观了犬神国的居民区、农场、体育场、医院,这些地方与人类的工程自然无法比拟,但仅就狗来讲,各类基础设施配备的完善程度已足够令人称奇。各类工作犬只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我们参观了一路,老黄拍了一路的狗屁。老黄所展现出的深厚的文学功底带给我的冲击丝毫不比参观所见来的小。之前就听说老黄功夫了得,今天总算有幸一睹风采。什么泱泱大国、治理有方,各类成语不绝于耳,什么跪式舔、花式拍,各类招式应接不暇。我暗想,若还能回去,我必要拜老黄为师,求他传授我这飞黄腾达的妙法。
“那里就是我们的犬神广场,也就是昨天举行晚宴的地方。”国王向下一指我才发现,我们已走到了昨天留意到的那座小山上。我急忙四处观望,果然在身后不远处立着数条大狗,看守着一片林子。
“国王陛下,那里是什么地方?我看到很多守卫把守,难道里面有什么犬神国的奇珍异宝吗?不知是否有幸能开一开眼,参观一下?”
国王一听我的话瞬间露出了警觉的神情,两个大眼珠像两只钟摆,左右飘忽。
“哪里有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是我....是我与大臣商议国事的地方罢了。”
这绝对是一句假话。我的朋友曾养过一只吉娃娃,这狗贼得很,总会趁人不备偷吃茶几上的零食,每每事情败露遭到我朋友的质问时,这狗必然是一副心中发虚、眼珠乱转的表情,像极了此时的国王。我断定,这里必有蹊跷。
我正想设法进一步探听些消息,突然感觉身边的一切瞬间清晰明亮了许多,好似有人在傍晚扭动了台灯的亮度旋钮。抬头望去,空中一片阴郁中出现一道大大的缝隙,太阳的光芒像将要破堤的洪水,从缝隙冲向地面。说实话,自打来到蜀南,我还没见过太阳,天空整日灰蒙蒙的,说亮不亮,说阴不阴,甚是不爽。看这情形,久违的太阳不久就要露出真容,我们也总算可以好好晒晒太阳了,这让我的心情瞬间轻快了不少。
我刚准备向大家感慨今日的好天气,一转身,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国王、两位丞相、周围的侍卫,全部都四肢微屈伏地,双眼紧盯半空,呲牙裂嘴,喉咙中发出阵阵狰狞的低吼。
老黄与小胡显然也发现了异样,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国王陛下,张二他就是个大傻X,我们不想参观什么奇珍异宝,犬国的宝贝哪是我们几个凡夫俗子可以轻易看到的,您可千万恕罪啊!”说着话,老黄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那颗肉头犹如一把锤子,在地上一通乱敲。套用一句古人的话——磕头犹如鸡奔碎米。
“与你们无关,看这情况是阳魔要显身了。这个魔头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过了,每当他出现就会让大家燥热难耐,他还会发出刺眼光芒,让我们睁不开眼,我犬国臣子不知道有多少被他活活惊吓致死。但你们不用担心,只要我们一起向他吼叫,就会让他害怕我们的声势,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逃掉。”
听着国王这一番讲解,再看看他们那如临大敌的架势,我差点儿笑出声来。什么阳魔,明明就是太阳嘛。蜀地少有晴天,加之这里位于深山之中,太阳更是难得一见,竟被这些傻狗当做天敌,居然还有被太阳吓死的,真是可笑。看来今天我得好好给他们上一课,向他们展示一下真正的智慧,没准儿他们会因此将我尊为神人,将我供奉起来,还要选出最美的母狗来伺候我。我倒不稀罕什么贡品、美狗,但我设法离开这里必定会容易很多。
“国王陛下,这不是阳魔,这是太阳。它其实每天都在天上,只是经常躲在云彩后边看不到罢了。它是无害的,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根本就不用害怕嘛!”老黄得意地夸夸其谈。到底姜是老的辣啊,这个王八蛋也发现了这是个难得的表现机会,抢先了我一步。
“你说什么?我们历代国王都以国中嗓门最大著称,这也是我们推举国王的唯一标准,就是为了要国王带领我们驱离阳魔。你竟然说阳魔一直都躲在云彩后边,简直是胡言乱语!”国王身边的哈士奇丞相用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怒视着老黄。
“说的有理,这些人类本来就不可信。先是昨日破坏犬神大嗨日,今日他们又来妖言惑众,替阳魔说话,质疑国王神威,真是居心叵测!”另一位哈士奇丞相直接给我们扣了顶掉脑袋的大帽子。
国王没有说话,调转狗头,压低双肩,眼睛向上怒视着我们,那表情与昨日下令处死李猛时一模一样。
“陛下、陛下,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啊!我该死,是我瞎说的!您不知道我来到犬神国,受到您的款待,心里有多么荣幸,我荣幸之至啊!用英语说,我那就是....就是fucku啊!万分的fucku啊!我fucku、fucku啊!!”几乎尿了裤子的老黄,为了表达自己的荣幸之情,居然把我来时路上瞎翻译的英语都用上了。不得不说,老黄的学习能力是真强,可是你对着一帮中国狗说英语,他们哪里能听懂?即便真能听懂,那也更加完蛋,简直就是完蛋按门铃——完蛋到家了。这词儿压根儿不是什么感到荣幸的意思啊,那是我瞎编着蒙你的。还好他们听不懂,没准儿还真因为老黄会用洋文而放过我们一马。
“国王陛下.....陛下.....他....他.....他说....”丞相眼睛瞪得犹如牛眼,脸色极其难堪,想必是被老黄这几句英语给镇住了。
“什么意思?”国王转向大臣问到。
“他说的是英语,他说....他说......他要像您骑在皇后身上一样,骑在您的身上....”
我的老天!真乃神犬也,居然懂英文!这下是真要完蛋了。
“阳魔叫太阳?一直在云彩后边?根本无害?哼....什么是真理?”国王怒视老黄,从嗓子眼儿挤出的每个字都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真理就是真理!!”在场的犬民像昨天一样,向着国王齐声高呼。
“给我把他撕成碎片!!!!!”国王的愤怒甚至让他的怒吼破了音。
四周的侍卫,连同把守那片林子的十余条大狗一拥而上。老黄的四肢、躯干瞬间被数个大小各异,但却都力道十足的狗嘴牢牢钳住,左右撕扯,像极了五马分尸,只是这马换成了狗。
“小胡,张二,快....快救....救我....”老黄满脸抽搐地望向我们,那是我从未听到过的绝望,仿佛一个罪人在地狱中接受审判时发出的哀嚎。
“你们....”国王与两个丞相向我们投来阴森的目光。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胡猛地两手着地,四肢并用,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你以为小胡会救老黄吗?狭隘、低级、没格局。小胡根本不是去救老黄,他为了赢得国王与犬民们的信任,竟选择了加入犬民的行列!他张开那总是沉默着的大嘴,一口咬住老黄的喉咙,疯狂的左右甩动。他的头发跟着四起飞舞,像一副泼墨写意的国画。人们对于话少的人,常常会说:这人闷声干大事儿。我今天算是领略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不得不说,小胡是个人才,何止是人才,简直就是个奇才。
随着小胡肆意地撕咬,他的身体竟发生了出乎意料的改变。耳朵的轮廓开始拉长,头发却在缩短,变得短粗而油亮,四肢仿佛在变短、变细,皮肤上的毛发如雨后的野草般萌发出来,鼻子与嘴自顾自地突兀起来。他正在变成一只狗。
眼前这情景不光看呆了我,吉娃娃国王、两只哈士奇丞相以及一众卫兵全看傻了。但我毕竟是拥有超高度智商的人类,只是稍一发愣,随即我便作出了最理性、最客观、最有效的举动——逃命。这是我逃出生天的最佳时机,趁着哨兵和一众犬民的注意力全在小胡与老黄身上,我拼命向之前重兵把守的密林中冲去。
6.
出乎我的意料,密林中确实有个硕大的洞穴,可一眼望去,却没有任何出口。这下可要了我的命。不知道我现在返回去加入犬民的行列是否还来得及?如果这个时候才选择加入那必然要更加努力才行,我该咬老黄的哪里呢?脖子已经被小胡抢先一步占据,四肢也被各色犬民牢牢咬住,仿佛只有屁股还是空着的。老黄要真是只猪也就罢了,后座肉也挺香的,可他偏偏是个似猪一样的人,那就比猪还要恶心。况且我还没做好变成狗的准备,转变物种的人生抉择来的实在突然,我应该还是个人吧,应该是的。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我左右为难之际,我瞥见在洞穴的一个角落堆放着一摞枯草,国王说这里是商议国事的地方,那就是会议室了,会议室堆些枯草有什么用?大臣们都是些犬类,饿了可不吃草。难道是为了掩盖些什么?不出所料,随着我拨开草垛,一个隐藏的洞口显现出来。这洞口明显要比我们来时所爬行的洞大出许多,我稍稍弯腰便可进入。犬神国存在这许多年却一直未被人们发现,想必通过常规途径是无法进入的,就我们来时所爬行洞穴的简易程度来看,那应该是条应急的临时通道。而根据守卫情况和洞穴大小来看,我料定面前这洞一定能够通向外面的另一条通道。退一步讲,即使这洞无法通到外边,我也无路可选,因为此时我已经听到吉娃娃国王在林外询问那个张二跑到哪里去了。事不宜迟,我一个健步冲进了洞穴。
跑进洞穴不久便听到了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与喊叫声。我听出其中有小胡的声音,就在我身后不远处,他正率领着他的同族追杀我这个异类。他的声音仍是人声,可其中的感觉却毫无一点人味,原始、狂躁、专横....分明一只嗜血成性、唯我独尊的人兽。就在刚才,在晴朗的阳光下,他为了活命,撕开了老黄的脖子。现在的我对他来讲,无疑是向犬神国表明忠心的另一个绝佳机会,一旦我落入他的口中,恐怕死得会比老黄更加惨烈。
我不知道我正奔向哪里,前方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但我知道,身后不远处就是死亡。我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在无际的虚空中奔跑,祈求代表生命的光亮早些出现。我突发奇想,不知道人在濒死时会不会就是这样一种体验,只不过那时身后传来的应该是亲友们的痛哭,却不是现在这般....我不禁在心中痛骂自己,妈的,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自己就要成为犬民们的嘴下之鬼了,还在这里奇思妙想。
论速度,我是绝跑不过犬民的,好在这洞不是很宽,仅能容纳一人通行,小胡跑在追逐队伍的第一个,身后的犬民即使想跑的快也无处超车,这在无意中拖慢了犬民的速度。
我向前跑了大约四五分钟,前方仍然一片黑暗,后边犬民的吼叫声却越来越近了。之前我们进入犬国的隧道很小,因此我们爬行的速度也很慢,这次我是半猫着腰跑,速度快了很多,按照时间推断,应该不久就能看到出口,可是由于洞中漆黑一片,我并不知道期间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岔口,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误入了歧途,但现在已然管不了那么许多,只有没命地跑,怎么死也比被犬民活活咬死强。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体力在迅速下降,肺部仿佛被一双大手牢牢攥住,越攥越紧,大口吸入的空气还没来得及停留就一下都喷了出来。记得上学时曾听到什么双腿像灌了铅的比喻,当时不甚了解,双腿怎么会灌了铅,那到底是什么感觉,现在算是体验到了。何止是灌了铅,简直就是脚底抹了万能胶,脚抬起的一步比一步艰难。一阵悲痛袭上心头,我莫不是真要死在这黑漆漆的山洞中?就在我几乎要绝望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点,那白色越来越大,是出口。(如你们所料,我没能壮烈牺牲,不然谁来给你们讲后边的精彩故事。)
我像一艘在黑暗的汹涌波涛中即将耗尽燃油的船,而那出口的白光无疑就是远处灯塔上代表希望的光芒,这光让我的燃料被瞬间加满,我甚至感觉自己跑得比刚才还要快。身后的小胡及犬民显然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出口,加紧了脚步。
我犹如一支穿透标靶的箭一般,猛地冲出了洞穴。洞外显然不是我们之前被困的山谷,洞口右侧不远处的灌木与竹林有被碾压过的痕迹,想必是我们当初滚落山谷时造成的,而后方不远处的一条黑色山沟恐怕就是我们坠入山谷的裂口。我顺着左手的方向继续狂奔下去,刚没跑出多远我竟收获了意外之喜,我碰到了瘸驴兄。奶奶的,这家伙是怎么出来的,真乃神驴也,早知如此我就该乖乖陪在瘸驴兄身边,非进那鬼山洞作甚,也不至于有此一劫。
“瘸驴,快跑!!!”我顾不上与瘸驴兄叙旧,大喊一声便呼啸而过。神驴就是神驴,也不问我没命狂奔的缘由,撩开那三长一短的驴蹄,一颠一颠紧跟在我身后飞奔起来。
出了洞对我来说是有利有弊。一方面,终于回归了外面的正常世界,还碰到了挚友瘸驴兄。另一方面,犬民们还在后边紧紧追赶,没有了洞内空间的束缚,犬民们可以放开腿脚,我的速度怎么能抵过狗,迟早要被追上。
我边跑边盘算着该如何脱身,此时我神奇的大脑再次想出了绝妙的主意。只是这主意....但老话说得好,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要不飞谁吃亏。瘸驴兄,休怪!我瞅准机会,朝身边的瘸驴兄猛挥出一拳,正好打在他那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上,紧接着将身一沉,给瘸驴兄来了个扫堂腿。瘸驴兄虽是神驴,可对我的突然袭击也是毫无防备,一个趔趄翻倒在地。顾不上跟瘸驴兄说抱歉,我甩开腿继续向前逃命,心中暗想:瘸驴兄,安息吧!每年的今日我一定给你多烧些草。没几分钟,身后便传来了瘸驴兄撕心裂肺的惨叫。有了瘸驴兄的抵挡,我这回必定能够保住小命。想到这里,痛失瘸驴兄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来,逃出生天的喜悦已经爬上了眉梢,我仿佛乐出了声,我这个聪明的卑鄙小人。
我边跑边望向身后,想要再看瘸驴兄最后一眼,怎料乐极生悲,只顾着扭头,却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个正着。本想来个狗啃屎应付了事,没想到由于我奔跑的速度极快,这一下直接来了个腾空三百六十接转体两周半,身体犹如一个人肉风火轮,冲着旁边的山坡便滚了下去。我心中暗骂:娘的,有完没完,老子又不是唐僧取经,非得来个九九八十一难,人家唐僧还有三个徒弟一匹马呢。诶?不对,我有三个同事和一匹驴啊,而且都先我一步到了西天,难不成老子真是转世高僧走上了取经路?去他的吧,爱咋地咋地,这次掉进了猫神国老子就当一只猫,掉进了王八国老子就当一只王八。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反倒轻松起来,身体也跟着松泄了劲,四肢和头颅随着翻滚软塌塌的来回甩着,看上去像个死人。
我昏死在山沟里却最终成功获救要感谢瘸驴兄,他又救了我一命。瘸驴兄并没有起死回生,是瘸驴兄的主人。老头儿对瘸驴兄感情甚深,说好借驴三日,可到了时间不见瘸驴归来,因此进山来寻找,瘸驴没找到,倒在山沟里找到了我这个瘸驴兄的好兄弟。恰好单位多日与我们失去联系,也派出了救援队伍。我醒来时已躺在病房中,营养不良加轻微脑震荡让我昏睡了两日,身体倒没什么大碍。住院期间所长来探望了我两回,叮嘱我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病。我看得出,所长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不这么想,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想问:你们四个人怎么只剩你一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昏死在山沟中?他们三个哪儿去了?你昏迷期间迷迷糊糊不停喊着狗、狗、狗,是什么意思?为了早日让所长安心,我一出院便回到了单位。所长见我回来上班,料想我已然痊愈,当即召集各路头头脑脑开了一个会,会议只有一个议题,听我解答他们所有的疑问。
我这个人是最诚实的,我一五一十把误入犬国、天珍大嗨、两人丧命、一人变狗讲了一遍。在座的人听完我的讲述个个面色诡异,没有丝毫惊奇,更没有半分悲痛,倒全是不屑与嘲笑。
“犬国?吃屎?变狗?张二,谁批准你出院的?马上给我回去,没有医生的允许不准随便出来。另外,我觉得应该让你的家人领你换一家医院再好好查一查。”所长脸上充满了责怪与同情,责怪是对医院,居然随随便便就让一个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病人出院,尤其是脑子有毛病的病人,还跑到单位来,极不负责。同情是对我,年纪轻轻就变成了疯子,连个老婆还没来得及娶,没准儿还是个黄花大小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
“所长,你该不会觉得我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在这儿胡说八道吧?”
“嗯....我不是那意思,在医院多住段时间总没什么坏处嘛,况且你这个不是也有脑震荡吗,把脑子再好好检查一下,千万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啊,如果瘸驴兄还在世就好了,他一定能够为我作证。”
“你....不是在说你们借用的那头瘸驴吧?”
“对啊,不然呢?”
我有些生气,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不给我授予个英雄称号也就罢了,他们竟然怀疑我是个傻子,在说胡话。现在当务之急不是马上派人前去调查吗?也许还能救出我亲爱的瘸驴兄。
“扯淡!!!!张二,你要这样,我觉得你就是在无理取闹。吉娃娃是国王,杜宾是卫队长,哈士奇是丞相,我呸!!!妈的,别的我不知道,二哈我了解,我家就有一条,那是个狗吗?那是个拆迁工人,还不是一般工人,至少是个高级技工,拆家是一把好手,但他除了拆家、傻叫,还会干什么?他能当丞相,你就是国王,吉娃娃怎么能跟你比,娘的傻X!”
我还想解释,但没有机会,所长话音一落,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其实不能叫讨论,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对我说,像一群精明而聒噪的老母鸡。有批评我不配合治疗的,有给我推荐专科医院的,有指责我对待工作不严肃的。关键时候还是所长力挽狂澜,使热烈的会议气氛重回平静。
“好了,都安静一下,我刚才话有些重,小张不要在意。我讲一下,这个事情我看属于一次正常的业务事故,西南地区我们少有踏足,那里一直是石油勘探的一片空白,这充分说明我们勘探的必要性。只要地上有活物,地下就一定有石油,这是我们集体讨论过的,蜀南的树那么多、动物那么多、人那么多,地下必定是有很多石油的。下一步蜀南地区勘探项目还要加大力度,人也要再去,什么狗国、犬国的,这些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不许乱讲,会对下一步工作产生不利影响。谁阻碍了项目的推进,让我们申请不到项目经费,谁就是我们单位的罪人、人类石油事业的罪人,要承担一切后果。大家觉得呢?”
大家纷纷点头,所长显然十分满意。
“嗯,好,还是那句话,我们大家确定的,就是....”
“事实!!!!”与会人员整齐划一,山呼海啸般喊出两个字。
“小张嘛,这次执行任务光荣负伤,应该通报表扬,职升一级,发放慰问金20000元,但如果胡言乱语说些不着边际的,那就....”,所长斜眼看看我,我瞬间心领神会,蹭的一声站起身,高举手臂,紧握拳头,“我们大家确认的,就是事实!!所长,我得承认错误,我看我是有些后遗症没好利索,被您刚才这一批评,别说,这脑袋一下子感觉清醒了。大家就当我刚才发病,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可千万不能当真!”
所长看着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晚上所长亲自组织饭局,一来为我压惊洗尘,二来恭喜我荣升副主任,对我提出殷切期望,三来嘛,自然是借机再次确认我的脑袋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我自然是受宠若惊,席间连干数杯,充分表达出自己坚决服从、绝不胡思乱想的决心。最后在所长提议下,大家举起酒杯,齐声高呼“我们大家确认的,就是事实!!”,晚宴圆满结束。
我本就不胜酒力,加之晚上持续数小时打了鸡血般的亢奋,回到家中一头便栽倒在沙发上。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也许是因为晚上吃错了东西,我一整夜都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身上时不时就会其痒难耐,但我也懒得挠,因为只要稍一动身,整个世界都会飞快的旋转起来,转到脑浆子都要从耳朵和鼻子里喷出来。
我一觉睡到了十二点,与其说是照在身上的阳光叫醒了我,不如说是因为我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水分都已经蒸发殆尽了。但起身后才发现,口渴并不算什么,头疼欲裂的感觉才真的要命。脑袋变成了一个疼痛传输机,疼痛的感觉像脉冲波一样一阵阵的传遍全身,皮肤的每一寸都有无数根针在轻轻地扎,又痒又疼,像被塞进了一个带毛的猪皮口袋。一定是过敏,很严重的过敏,我甚至很难站起身来,视力有些模糊,好在呼吸还很顺畅,我小时因为嘴馋,吃多了芒果,有过一次这样的过敏经历,感觉很像。
我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爬进了卫生间,我得照照镜子,我的脸上恐怕已经布满因过敏而长出的红斑,像得了恶性传染病,很恶心。我艰难地将双手连带胳膊搭在洗漱台的边缘,将身子撑起,整个人徐徐出现在镜子中。视力仿佛恢复了一些,我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镜中,我的脸好像变小了,而且比以前突出了很多,鼻子的颜色几乎变成了黑色,嘴咧得有些离谱,舌头不听使唤地耷拉在外面,伴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妈的,我变成了一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