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语言》|释梦的艺术
1 梦的性质
回顾释梦的历史,弗洛姆指出有三种理解梦的方法:
- 梦是非理性愿望的满足。如“庄周梦蝶”。弗洛伊德认为,少数梦表达了未经化装、未被压抑的愿望,绝大多数梦表达的是经过化装的被压抑的欲望。梦工作的机制包括凝缩、移置、形象化等。
- 梦是理性能力的表现,我们在梦中比清醒时更为理智、聪明、更富于判断力。如凯库勒梦见衔尾蛇解开了苯环的结构。荣格认为,梦是超越个人的潜意识智慧的启示。
- 梦是所有心智活动有意义和重要的表达,它不但表现我们的不合理需求,同时也表达出我们的理性与道德,即我们的善良和邪恶部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弗洛姆持此种观点。
根据弗洛姆,释梦的技术包括:
- 询问做梦者前一天的经历。几乎没有梦不是前一天重要经历的反应,通常这种反应是推迟性反应。如手枪、手杖一般象征男性生殖器,但具体含义与前一天刺激事件有关。入睡前做梦者充满欲望,手枪则与性有关;做梦者感到愤怒,手杖则在表达攻击。
- 结合做梦者的自由联想,联系其个人历史、人格特征。梦就像是一架显微镜,通过它,我们可以透视我们内心深处所潜在的东西。如梦见希特勒并不一定代表纳粹主义,对一个有专制家长的做梦者而言,它可能代表对权威既服从又反叛的态度。
2 愿望满足的梦
当我们说“梦想成真”时,意思是梦未经化装、欲望未被压抑。如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在梦中与亡妻重逢,弗洛伊德则记录了一个关于死亡、伪装得很好的梦:
一个女郎梦见她看见她姐姐仅存的孩子在同样的环境中躺着死了,这是她几年前真正看到她姐姐第一个孩子死去时的环境。她对这并不感到痛苦,但她自然否认这种想法,认为这个情境并不表达她的任何欲望。
原来,几年以前,在第一个孩子的棺材旁边,她看见她所爱的男子并和他谈了话。做梦的那天,她曾买了一张她依旧钟情的这个男人作报告的入场券。她渴望再次见面,但又压抑这种渴望。于是见面的欲望“移置”到孩子死去的环境,如果第二个孩子死了,她便会在姐姐家再次见到他。
3 理性的梦
理性的梦与非理性愿望满足的梦区别在于,理性的梦表现了做梦者对自我的理解、对现实的洞察。一个年轻的医生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正在观看一次实验。一个男人被变成了石头。然后一个女雕刻家把这块石头雕成了石像。突然,石像变成了活人,并愤怒地走向雕刻家。我很恐惧地看着,并亲眼看着他杀了那个女雕刻家。然后他冲着我来了,当时我想,如果我能把他引到我父母所在的起居室,那我就没事了。于是我就和他捉迷藏,而且成功地把他引导了起居室。我的父母正和他们的朋友们在一起。但当他们看见我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拼搏时,他们竟无动于衷。我想:我早就该想到他们是不会关心的。我胜利地微笑着。
这个年轻人生活在母亲的控制之下。做梦前一天,他等地铁时,看见三个年级和他差不多的商店职员在谈论他们的上司,谈话内容空虚乏味,商店的琐事和老板占据了他们的全部生活。他深感震惊,突然想到自己并不比那三个人强多少。
皮格马利翁效应石像杀死雕刻家之梦反映了年轻医生的觉醒,他不想成为母亲的雕像,不想再按照母亲的期望生活。他既是石像,也是旁观者,一人分裂为两人,即“凝缩”。他害怕愤怒的自己,退回童年向父母求救,而父母无动于衷,并不关心他的成长。他开始整合自己童年的愿望、成年后对自己的期待、他人的期待,于是露出胜利的微笑。
4 噩梦
弗洛姆提出,噩梦可能由于:
- 受虐狂自我毁灭的欲望。
- 实现非理性欲望招致惩罚。
- 存在真实或想象的危险。
《野草莓》(1957)中,78岁的伊萨克从医多年,为人理智冷漠;他的儿子也是医生,结婚多年未生子;伊萨克的母亲尚在,妻子早已离世,日常生活由一名女管家照顾。在隆德大学授予他荣誉学位的前夜,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伊萨克在空荡的大街上迷了路,发现街上的时钟没有指针,时钟下仿佛有一双眼睛。他掏出怀表,怀表的指针也消失了。然后他看到一个黑衣人站在路边,上前拍黑衣人的肩膀,黑衣人转过身,将他吓了一跳。黑衣人面目扭曲,接着倒在地上化作一滩血水。伊萨克继续往前走,街角过来一辆拉着棺材的马车。马车撞到路灯,棺材摔落下来,一只手从棺材里伸了出来。他上前查看,那只手突然抓住了他,他挣扎着发现,从棺材里探出头的是他自己。
没有指针的时钟 面目扭曲的黑衣人 棺材里伸出的手这个梦充分表现了伊萨克的死亡恐惧。隆德大学的荣誉学位是对他一生工作的表彰,可谓小有成就;然而他的生活,孤僻落寞,苍白无趣,不堪回首。没有指针的时钟代表着虚度时光,面目扭曲的黑衣人象征着枯萎的心灵,棺材里伸出的则是死亡之手。正如欧文·亚隆所说:“你越不曾真正活过,对死亡的恐惧就越强烈;你越不能充分体验生活,也就越害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