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文乃武小遂宁——河沙
遂宁文史地标建筑之一的天上宫,原大门左右有一对精美的砖雕壁塔,分别名曰“乃文”、“乃武”,恰是遂宁这个古城的特质最精辟的提炼。——乃文者,遂宁可堪称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化巨邑,有开创中国书院之始的九宗书院,有翘楚巴蜀的科举人文;乃武者,川中斗城,扼水陆要冲,中分巴蜀,向为兵家必争的关钥重镇。以故,张飞过军、李雄入川、谯纵据蜀、夏鲁奇节度、元军兜宋、张献忠入蜀、吴三桂反复、清兵入境、兰大顺过遂、云南军讨袁、二刘大战、李家钰驻防等等历次蜀乱遂殇,遂宁无一不战火连绵,重则生灵涂炭、十室九空。——说也奇怪,遂宁就这样无数次被打得稀烂,打得荒无人烟,而一旦人聚回来,其人文的都会、科举的名邦则始终兴盛。所以遂宁人除了敬重观音,还特别敬重两个神——文昌和武圣。“乃文”、“乃武”就是貌似平和的遂宁人的内在精神。而最能代表遂宁这一地理人文精神的地方,莫过于深藏遂宁东山后面的河沙镇。
一 、山可云兮,有凤来栖
河沙镇因为深藏遂宁东山之中,山势雄伟、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可以说是遂宁人躲避历代战乱的首选之地,劫后遗民多出河沙。站在今天来看,遂宁城西的人民几乎都是湖广填四川来的后裔,而河沙的明代家族则不在少数。解放初期,落实土改,有官员惊奇的发现,河西的地主动则拥有土地几千亩,上万亩;而河东尤其是河沙的地主最大的不过数百亩,更多的是几十百亩的小地主。这大概就与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插占土地有关,——河沙原住民较多,新来的移民插占较少,也不易兼并。然而,河沙乡绅虽占地不宽,却在遂宁举足轻重,很有威望,又很团结,——乃文乃武,古风十分浓厚。
笔者今天所讲的河沙镇,是指民国以前的行政范围,其时的河沙镇除了现有区域,还包括今属于蓬溪的黑白沟、王家桥等区域,也包括今天属于永兴、仁里的一部分区域(如图所示)。
河沙在清初以前名为栖凤场,栖凤这个名字暂时还是不要去深度考证为好,要依笔者的历史视觉看来,多半会考证出一个饱受讥嘲的奇谈怪论来。因为我发现它有不少关于遂宁观音文化的蛛丝马迹。——此处权当娱乐,不妨简要八卦几句。——“栖凤”之名最直接的依据是河沙有一座名为“凤凰”的山,或者一个叫凤凰的山系。河沙的山系,现统称为赤崖山系,青岗岭横亘于东北,云盘山(雷动山)盘踞于中,山势西南而来,五山四沟翩然而布,四水齐聚于石尖山下,而后九座山峰逶迤连绵,气势恢宏,直到显应山,顿呈吉祥之貌,如十二景之云岭仙迹,如观音居止之地灵泉山。我们通过冥想,似乎可以看到一支巨大的凤凰振翅翱翔,盘旋东来,栖落灵泉。栖凤之名大概就来自于古代山水家的火眼金睛吧。至于今天河沙的凤凰咀、五凤朝阳等地名地貌,则正是它的应证。而我要重点八卦的还不在于此,在于它一些具有活化石效果的古地名猜想,比如西林沟、比如寻香山等。
西林沟,河沙镇最西边的一条长沟,即今“十里荷画”主景区。古地名为西陵沟。从西陵—新立—常林—遂宁,这一系列名字后面的影子,我们似乎可以读出一些遂宁人类史古远的脉络。——笔者曾就遂宁的“观音故里说”提出了“遂宁—绪林—兴宁—西陵—先零”的涪江人类文化朔源思考,力主使遂宁的“观音故里”民俗文化回归史学和人类学研究,其大致的结论是,涪江流域的西陵古国,子民徙居遂宁,遂宁之名即东晋大将桓温据土民的谐音而定的郡名。西陵人有女,或名妙善,慈悲为怀,舍己为人,赴汤蹈火,英勇无畏,死后被族人葬于灵泉山巅,并立庙祭祀。佛教徒后来传法,诞言妙善是观音化身。人民感念,深信不疑。随着时日推衍,妙善真名淡化,唯记观音之名,祭祀之族会也变成佛教之香会,所以才有流传至今,令世人叹为观止的灵泉寺六月十九“子时香会”的非遗活化石。千百年来,遂宁“观音故里”的由来早已混淆,人们只知印度观音,不知遂宁妙善。更不知遂宁先有妙善其人其事,后才有观音加身应化的历史本源。在涪江流域,尚有不少谐音类似“西陵”的古地名,这些都是涪江人类史的活化石,河沙的“西林沟”就是其一。我们无从得知西林沟与早期的遂宁人的具体关系,是西陵人通过西林沟来到遂宁的,还是遂宁人躲避战乱逃进西林沟的?但我们可以想象这个西林沟与妙善时代的遂宁人有着极大的关联。在遂宁与西林沟之间有一座山,叫显应山,它最古老的名字被称为血腥山,估计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非常血腥的战争。唐朝大历年间,遂宁刺史、克幽禅师的信徒白子昉踏访故旧,遂将这座山名取了一个谐音——寻香山,以示观音的印迹。寻香山何时被改为显应山就不得而知了,但它们的含义都不离观音的文化。——以上的八卦绝非空穴来风,河沙的栖凤是否系先民对观音妙善的期念,这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值得探索的悬念。天晴之日,站在西林沟的雷动山顶,可以清晰地与灵泉山顶相互观望,就如两个烽火台,可以互通声息。雷动山的“雷”据说还与著名的“西陵氏女”嫘祖的“嫘”相通,让我们不由联想西林沟与西陵国之间某种远古的回声。
二、重斯文者得斯文
栖凤改为河沙的典故,是河沙人都知道。不外乎是清初邑人张鹏翮读书时的一副对联——河淡海咸一般味道,沙明水净绝妙文章。“河淡海咸“典出《千字文》,对应的一句就是”鳞潜羽翔“,预示此地下有卧龙,上有飞凤;”沙明水净“则典出明人李东阳的诗句,”沙明水净天地阔,远树平川晴历历“,乡人取其上下联头字而得“河沙”之名。河沙人愿意放弃栖凤这个雅名而就河沙这个略显歧义的新名,我的理解是家乡人真的为河沙这样的穷山沟出了张鹏翮这样一个读书种子而集庆欢呼的结果。河沙人甚至给张鹏翮立了一座生祠,用以鼓舞后生子弟发愤读书。这座生祠就立在张鹏翮读书的赤崖精舍旁。因为张鹏翮是治水名臣,后人又联想到治水的李冰父子,遂改庙名为二郎庙,而主要供奉的却是张鹏翮。——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张鹏翮就是河沙人,据清代民国各个版本的《遂宁县志》记载,黑白沟均属于河沙乡;包括翰林村两河口以北都属于河沙乡,后因行政区划调整,黑白沟才归辖蓬溪。故今天蓬溪人称张鹏翮系蓬溪人也在情理之中。
河沙本是一个山野之地,子民避处于乱世之中,尤注重团结自保,历来重武,对文则略显有心无力。也是因为明末清初战乱,本籍遂宁南坝的一个明代儒士叫彭王垣的,逃入河沙群山中,结茅赤崖山,授徒度日。张鹏翮便从其为学,读书于赤崖精舍,终于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考中进士。可以想象,河沙场出了一个进士翰林,人们有多激动自豪。他们认为张鹏翮就是栖凤场飞出的凤凰,乡党五老七贤遂决定改名河沙,要后人走出去,尝一尝天下的味道,作一作天下的文章。河沙人除了改镇名、立生祠,还兴建了文昌宫。正如后来光绪年间河沙贡士段会昌说的:“重斯文者得斯文”,河沙自张鹏翮举进士开始重文兴学,七十余年后的乾隆十年,河沙又诞生了第二个进士,任文翌。张鹏翮之孙张勤望兴奋地为之赋诗曰:“自我文端第,今君又出头。一朝新进士,百里小诸侯。”
两百多年间,河沙竟走出文武进士九人,占了有清一代遂宁进士半壁河山。举人则多达三十余位。仅张氏张鹏翮、张问陶一门就已名贯巴蜀,其余王氏、雷氏、段氏、任氏、李氏等家族此起彼伏,代有闻达,隐则蛰居河沙,起则经略遂宁,乃文乃武,举足轻重。
河沙人文璀璨、科举蝉联,乡人夸夸其谈,归功于河沙的风水,人杰地灵。而实则很重要的原因是历史和地理的特殊条件,以及河沙人“重斯文者得斯文”理念的人为努力所致。
《遂宁县志》记载: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张鹏翮高中进士,其父张烺喜出望外,因为这是遂宁张氏自明初入川定居河沙黑白沟以来,继三世祖张赞之后的第二个进士得第的族员,逢人便抑制不住高兴地说:“余家叨沐诗书之泽,膺科甲者代不乏人,及余身而长子谬列补兖,兹之重建殿宇,分所宜也!”他说的殿宇,就是遂宁文庙的大成殿。儿子高中进士,老子捐资修庙,既表感恩之情,又重斯文之义。张烺的举措既激励河沙乡党子弟,又兼顾经略了遂宁一境的文教之风。果然,从那以后,不仅河沙,整个遂宁科举连连,捷报频传。河沙人重文兴文远不止此,张烺之后,官越做越大的张鹏翮更是搜遗访旧,点化革新,百忙之中对遂宁的遗迹文存来了个系统发掘整理,包括其以个人之力修订县志(即康熙二十九年本),赋诗遂州八景,碑记遂宁文脉等;乾隆三年,河沙贡生张勤治等修建文昌宫;嘉庆年间河沙人雷时行倡修河东旗山书院;同治年间,河沙雷氏、王氏、段氏、唐氏四族倡修凤栖书院。
光绪末贡生段会昌《凤栖书院记》记载:“邑东河沙乡,旧有文武宫,为乡先辈雷孝廉云帆(雷用霖)、王茂才仪廷(王翌宗)暨先君子天章(段会昌之父段天章)所创也。……乙酉(公元1875)秋,书院落成,张乐设宴,而唐星魁师(唐云松)与雷君亮工(雷柄寅)以是科等贤书。己丑(公元1879)恩科,王君云程、伯藩(王騊、王懋昭两兄弟)昆仲,曾君佑卿俱获隽。伯藩连捷成进士。……先后得挑选知县、教谕者,则有雷君燮臣、序东昆仲、傅君涵川(傅回澜)。……谚有之,‘重斯文者得斯文’。凤栖书院之成,云帆、仪廷两先生之力为多,故其食报于子孙者尤先。”——据遂宁县志及河沙家谱记载:河沙雷氏自贡生雷时行重文兴学,其孙雷鉴渊(号禹门)、雷用霖兄弟双中文举,鉴渊子雷经邦及用霖子雷殿镛兄弟又双中文举,经邦子柄寅又中文举,加上一个武举,鉴渊从兄雷超然,河沙雷氏一门三代六举人;河沙王氏自王翌宗王辅宗两兄弟崛起,王氏两兄弟父子十人列庠序者八人,翌宗长子王懋昭中光绪进士。河沙雷、王二氏竞相发展,恰是重斯文得斯文的有力明证。二氏后人从民国至今代有闻人,如雷惊、雷金声、王子度等,对遂宁当代历史都颇有影响。
河沙人就是这样以商促学、以武佑学,重斯文而得斯文,其成就也是有目共睹的。以下几项就足以证明,——有清一代,遂宁入祀乡贤者共九人,其中八人都是河沙人;有清一代遂宁中文武进士十八人,其中一半都是河沙人;有清一代乡试中解元者两人,胡玉伯和张问彤也都是河沙人;河沙的张氏、雷氏、王氏、段氏、唐氏、任氏、傅氏等家族一门几进士、一门多举人、贡生者,在遂宁早已家喻户晓。有清一代的遂宁史,很大的篇幅都是河沙人的身影,纵读方志,笔者故有本文“乃文乃武小遂宁“之题。
三、重武之乡,袍哥重镇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句话用在河沙人身上最妥帖不过。河沙人文璀璨,名贯巴蜀,而谁又能知,这里其实更是尚武之乡。
道光十三年(公元1833年),一个大腹便便、声若洪钟的七十五岁高龄老者提着一袋银子从河沙来到县衙,找到新上任的知县程祚蕃,不由分说要培修武庙。老人须发戟张,言辞凛然地对程县令道:“遂宁,中扼巴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从张翼德过军、夏鲁奇旌忠、李特称雄、元军祸蜀,至献贼屠川,我遂宁百折不挠者,为武圣之魂在兹,遂宁武庙,即遂宁人民保境安民之大旗也!“左右介绍,此人正是遂邑耆老、贡生、河沙雷时行老先生。程祚蕃忙下座揖让,共商培修武庙事宜。其时程祚蕃正在为修武庙一事伤脑经,他刚上任遂宁,就访风问俗,深知遂宁人对武庙的尊崇,历朝历代,遂宁人每年都要在官员的带领下祭祀武圣、祭祀夏鲁奇。他也知道遂宁武庙入清以来的两次建设都主要是河沙人出的力,如康熙三年的王麒麟、嘉庆六年的万福、张柱贵等。但现在武庙已残破不堪,而官衙又没有财力人力,雷老先生提钱上门指名修庙,正所谓雪中送炭,正中下怀。——《遂宁县志》记载:”……邑明经雷君时行独立改作文鎞藻井,始移旧观……“——河沙人重武之风、崇武之情,由遂宁的武庙历建一项可窥一斑,也再次说明河沙人“乃文乃武“经略遂宁的情怀和担当。
河沙人重武由来已久,早在明代,河沙人在场上就修建了文武宫。每年,河沙几大家族的乡耆都会组织带领全乡人民隆重祭祀武庙。清代遂宁中武进士共三人,其中两人张鹏翥和王翰臣都出自河沙,武举则不下十人。
过去的河沙是典型的乡绅共治的封建国度。承平时期,乡绅组织乡民耕读,修学建桥、建设家乡;战乱时期,乡绅组织民团乡勇,兵寨相连,保境安民。南宋末年,元军沿涪江而下攻打南宋政权,遂宁军民迁入河沙山区各堡寨,政府县衙迁入蓬溪寨,坚持抵抗元军长达三十多年。
明末蜀乱,遂宁军民又躲进河沙山区,以堡寨坚守自卫,是遂宁明代遗民得以逃出生天的少有避风港之一。比如,黑白沟张氏迁入更隐蔽的赤崖沟,灵泉后山的脱氏也迁入河沙山区,南坝的彭氏也投奔姑表亲的张氏,明代遂宁几大家族的吕氏、旷氏、席氏等则隐姓埋名避入河东山区,一二十年后方才重出江湖。
明末清初,遂宁遭受了几十年的剧烈而反复的战乱,明朝流亡军队入川、张献忠入川、清军入川、吴三桂入川等一系列的战争,遂宁十室九空,县衙老虎出没。只有河沙的几个堡寨一息尚存。直到康熙年间,朝廷组织湖广填四川,遂宁的人口才逐渐恢复,但明代遗民在结构上已不足十一,而这些“少数民族”却一半以上出于河沙。明代遗民虽然不多,但留存下来的都是颇有威望学识的旧家乡耆,所以清初遂宁的各项重建多得力于他们的组织,比如重建学宫、文庙、武庙,兴修堤防、历修县志等。遂宁的科举也多是明代旧家子弟的领跑,如,河沙陈讲裔孙陈葴言、李实之子李仙根、张烺之九弟改名唐之骥的张灯及其子唐赓陶、吕大器次子改名柳文的吕泌及其子侄吕其秉、吕其樽、彭王垣彭镕父子、张鹏翮张懋诚父子、黄崋裔孙黄旸等。在他们的耕读文化影响带动下,几代以后的湖广移民子弟才开始从乾隆年间陆续崛起,清中后期的新旧遂宁人又才再次续写人文遂宁的辉煌。但每一个老遂宁人都知道,遂宁文脉的保存和滋养,离不开乃文乃武的避风港——河沙。
河沙成为避风港,除了它复杂的地形地貌,还有就是河沙人坚壁清野的文治武功。他们不仅在战争年代民风彪悍,而且在和平年代还能居安思危。
嘉庆初,白莲教匪作乱,东川活动猖獗,河沙人未雨绸缪,连夜培修抗元抗清时年久失修的堡寨,如德胜寨、云灵寨、玉屏寨、文笔寨、文武寨、清平寨、天成寨、雷荫寨、观音寨等。流寇自广安南充入境,见守卫森严,遂无功而返,河西的遂宁因东大门河沙的武备而免受了一次战乱。而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的滇逆之乱,因为流寇从西南面入境,遂宁终于难免了一场长达两个月艰苦卓绝的保卫战,遂宁再一次生灵涂炭,“负郭之地十室九空“,损失惨重。
遂宁南边各乡镇的堡寨几乎都被蓝(大顺)谢(大德)十万农民军攻破,军民死伤无数。后来还是因为河沙民团在王翌宗、王辅宗兄弟的率领下,出山“与贼兵战于棘子坝(遂宁河东)”,加之县令卢光吉的顽强抵抗,击毙贼首谢大德,遂宁之围才得以瓦解。
遂宁庚申(公元1860年)之后,大概因为各地方乡绅组织堡寨,招募乡勇之故,几乎各个乡镇都出现几个深得民望的领袖,这些乃文乃武的乡绅领袖轻财重义、身先士卒、思虑周详、排纷解难,在乡民心目中,远比官府实际。他们因为抵御贼寇,而拥有兵力,虽然后来几经官府的瓦解,但隐然还是一方权威,这些家族后来多半发展为了晚清民国的袍哥舵把子,有的更发展成为了威震一方小军阀。这一演变在整个巴蜀大地都成了普遍现象。——河沙就是一个典型的缩影。
袍哥会是拜武圣关公的民间帮会组织,武庙就是袍哥聚义祭祀的重要场所。四川袍哥会算是清初举反清复明大旗的天地会,流落西蜀而结出的一个奇葩,清初反清学者顾炎武便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康熙年间,河沙段氏先祖即冒天下之大不韪,倡修文武宫,并暗教子弟祭祀顾炎武。庚申后,河沙段氏算是较早发展为袍哥的家族,其后雷氏、王氏、陶氏廖氏、李氏等深得民望的乡绅纷纷举起舵把子会旗,叱咤一方。他们以富有的经济实力为支撑,招募乡勇、创立武装保境安民。到晚清,他们接受进步思潮,选送尚武子弟入读各种讲武堂直至民国的黄埔军校。如廖行超、李树华、王元襄、王仍玉、雷贻孙、王子度等。乃文乃武的河沙人虽深居群山之中,但并不影响他们静观河淡海咸而鳞潜羽翔、放眼世界作天下文章。
四、仁德之乡,以德服人
遂宁河东古称为仁信里,今仁里之名即古称沿用。作为仁信里的核心区域,河沙可谓真正的仁德之乡。河沙的仁风德化延承了古德阳(遂宁)的气脉,古遂宁先民史载有“记人之善,忘人之过”及“褒人秋毫之善,贬人纤介之恶”等古风,又有“取善于人,虽远不弃”及“闻人之过,必尽忠告”等仁德。河沙人的这些古风美德,直到有清一代依然不绝。
河沙场口有一座古桥,乡人俗呼为“井背桥”,而其原名本为“锦被桥”。此桥约建于乾隆末年,它的建成即因为一个风德高尚的老太太。——河沙雷氏七世祖雷滔弱冠早逝,其妻苏氏独立抚养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并一力把河沙雷氏家业从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发展到有田有地的富庶之家,三个儿子都非常能干,到舒氏九十余岁时,已拥有田地达三百余亩,跻身河沙望族。雷氏三子为母请表建坊,县府上报朝廷批示,为雷苏氏建贞节牌坊于和沙乡。雷苏氏却“不汲汲于身后名而心存利济,亟嘱以建坊者建桥曰,桥成即以代坊也!高矗大道奚为?”——记载虽然是文言文,但可以听出这个老太太通透豁达的乡音。这个桥最早叫三星桥,取苏氏三子崛起同成母志之意。后改名锦被桥则是因为河沙人颇多外出,凡衣锦还乡者,乡人必于桥头欢迎的原因。
河沙乡绅兴学、建桥、修寨、筑堤蔚然成风。如河沙麟趾桥,道光初年蒋六元和王世亨倡修,因下石之时,王世亨妻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即命名麟趾桥;如乾隆十九年夏希章倡修的太平桥;如乾隆五十二年河沙唐氏乡绅修的四马桥;如张氏倡修的栖凤桥;如王慎周补修的滥桥;如乡绅曾洪泰、曾熙元倡修的文星桥等。如河沙举人唐云松在玉屏山麓倡修的和尚堰;如河沙人张知铨、王翌宗等为遂宁城区防洪组织修建的三庆堤;如河沙张氏、雷氏、王氏、唐氏、段氏、曾氏、李氏等捐资亲自修建的清平、云灵、玉屏、文武、文笔、天成、雷荫和德胜等堡寨。
俗话说,仁者寿、有德者必寿。翻看河沙的家谱你会发现,河沙人即使是在天灾人祸频仍的有清一代,长寿之人都很多。三多先生张惠享寿九十八岁,张鹏翮父亲张烺享寿八十八岁,解元胡玉伯享寿八十二,以桥代坊的雷苏氏享寿八十六,三个儿子雷时变、雷时卓、雷时换都享寿九十以上,力修武庙和旗山书院的贡生雷时行享寿八十五、雷鉴渊母段氏享寿九十一、乡耆雷国元享寿九十八,河沙望族王氏历代乡耆王莲芳及其子王贵爵、贵爵子王化远、化远子王学尧、学尧子王超宗及超宗子王恩周等六七代间享寿八九十以上者不下二十余人。
河沙乡耆很多,都热心公益,排纷解难,里仁而居、竞相为仁。和平年代重文兴学、耕读传家;战争时期则身先士卒,保境安民。
川中河沙,深藏山中无人识,沙明水净心自知。千字文曰:海咸河淡,鳞潜羽翔。张鹏翮一笔“河沙”,点化出这个神秘的山乡藏龙卧虎、仁信贤良,人文璀璨,文武之邦。河沙人的仁信,其骨子里大概得于自古以来的信仰——观音。河沙境域的观音印迹或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河沙人沿传至今的,步行朝山灵泉寺的古风,则是观音故里遂宁的一道独特的人文风景。河沙人朝山灵泉的路径,多半是自山追寺集结,取道山巅,翩然云间,随山峰起伏,如鸾凤低翔,走过一个个建于山巅的古庙,远远地瞩目高踞灵泉绝顶的观音坟和观音庙,赶在每年六月十八天黑以前,上于灵泉山,祭祀他们心中不二的神灵。
也或许真得于观音的护佑,河沙才成为遂宁的港湾。据说张献忠部队欲取道黑白沟攻打河沙场,官民据守于黑白沟内观音寨,突然狂风黑云大作,敌军慌忙撤退,不敢轻易进犯。庚申之乱,蓝逆部队从下游渡河,突破了棘子坝张知迪的防线,攻到玉屏寨下,也折戟而归。
河沙古称仁信,大概这个仁第一要指观音的仁,因为这个风化,河沙人从来有信,河沙自然化成仁德之乡。随着社会变迁,河沙人也在改变。只有河沙的青山和溪桥依然默默地在诉说不变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