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浮篇【叁】

三.祭典

雨还在下，但他不需要撑伞。

雨丝像是没有触碰到实物一样，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护城河不远，但他还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

雨停了。

河边果然喧闹得沸沸扬扬。摆着一尊城隍神雕塑，仙风道骨，栩栩如生。祥烟馥郁，通达九天。虽然是露天祭典，依旧无法削减人们的热情。

这？

似乎这样的场景 …… 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不等他思考太多，主祭者模样的老者以拳充话筒，开口。

“鸣钟鼓，行三献礼 —— ”

场面肃静。

主祭者在香案前跪下。

奉香，进香。降酒，进酒。

场面一派庄严肃穆。

执事者将点燃的香柱分别给主祭者，主祭者垂首接香，拜下三拜，递回执事者，插回香炉。

心尖似鸟羽撩拨，泛起温柔。

这是他的孩子，用性命换来安全的孩子啊 ……

忽然，一声刺耳的尖笑撕裂了安静祥和的气氛。他猛地惊醒。

主祭者笑得癫狂，一脚踹开面前的香案。燃了一半的香摔落在地上，香灰飞扬，香炉酒盏丁零当啷地全部摔在地上。

人们中了邪一样疯癫地簇拥上来，抢着拾起地上的香炉与贡品贡酒，泄愤似的砸向城隍神的雕塑。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和主祭者一模一样阴鸷的笑。

更多人没有抢得香炉酒盏，便扑向雕塑，用血肉之躯做着鄙视亵渎的动作，更甚者爬上雕塑，用手撕抓着铜像的脸。

肢体被铜像尖锐的棱角划破，血肉滴答，却没有人在乎痛感，只是更加疯痴。

“神明，神明，哈哈，神明！”

“该醒悟了，这世界上没有神明，神明不是我们的 …… ”

“什么普度众生，庇佑我们了吗？”

“有什么神明来救我们吗？”

“我相信报应 …… ”

“该死，全什么的给我死吧 …… ”

他只觉得两耳轰鸣，腿软得发慌。

眼前的一切慢慢迷离起来，融化成了一片肮脏的血画。

……

就在他即将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一只手将他拽住。

兰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这只手，谁知道，这只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有力，险些被他带倒。

“不该让他叫你来的。”

耳畔响起一声急促的叹息，是个青年人的声音，清清澈澈的。

他知道是谁。

“岑知。”

“在。”

河神点点头。

他想说什么，但似乎这时候说什么都有些苍白，最后只是俯首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同在一城，都是朋友么。”

岑知摇头，将他扶稳。

沉默良久。

二人看向远处仍然痴狂疯癫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太相信他们了。”

河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嗓音苦涩。

兰忱不言，只是轻轻摇摇头。

“孩子，都是我的孩子。”

雨，突然又开始下起来。

腥涩的雨味糅杂着劣质香灰刺鼻的异味，城隍像上血迹斑斑，人群如沸腾的米粥疯狂地窜动着，肆无忌惮地摧残着“神明”。

他目光复杂地又瞥了一眼自己的 —— 孩子们。

“谢谢，岑知。”

他再次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护城河岸。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或者，该做什么。心中角落里的黑暗又蔓延了一步，眼前是一片茫然。

……

雨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他感到自己很空虚。

从里到外，空虚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