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半羞还半喜

女冠子

韦庄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物语

一

        她自梦中醒来，留下悲哀的泪。依旧一个人，锦衾翠被，空气里残留着香气。那香是自己常用的，哪怕是在梦里见了他，也是这样的香气。然而此时，越熟悉，越是悲。

        昨夜相聚，她知自己应是美的，桃花面、柳叶眉。见他时颔首低眉，只为稍稍遮掩脸颊上浮起的红晕。太久未见，按不住心底的欢喜，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只望他一眼，就绯红了容颜。

        好多话要说。听他说，自己说。别离太久，如此共话当真难得。惟有珍惜眼下光阴，才能不负这一场相见。如是，既心痛又发甜。

        然而，终究是要分离。怎么总是要分离呢？哪怕是在梦里，哪怕她都假装浑然不知是梦。要走了啊。要走了啊。顾不得羞怯，顾不得。能不能不走？或者，能不能走慢些？抛下矜持，一步一步，频频回首。

        让她再仔细描摹他面容，勾勒他骨像，也好叫她珍藏在心尖儿上，不必去想也不会忘。就如现在这般，一觉梦醒之后，闻见熟悉香气，辛酸苦楚却又甜蜜——想他、念他、爱他。

二

        他又梦见了。

        梦见她，一如往日——眉如柳面如花。那正是他对她印象最深的样子，也是她最多见的装扮模样。于是一把拥住了，问她可好？

        这一问，倒显得他不像豪迈粗犷的男子，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可管它呢？这是她呀。太久不见，太过想念。再一次的，他在她眼里看见了光，那是旧时他们在一起时，他总能在她眼里看见的光——眉眼盈盈，倒映的全是他。

        问东问西，嘘寒问暖。他问一句，她答一句。看她颔首低眉，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容易害羞极了。可就是喜欢她这模样，如《诗三百》里写那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在他心里，她就是那灼灼盛开的桃花儿，美丽可爱，叫人忍不住的心生怜爱。可终究是失去了，他留不住。而这一场相见，她也终究是要离去，哪怕难舍难离，也只能够目送她如走进一场弥天雾里，被隐没去。

        无可奈何。

        如今留下的，也只他一人无穷尽的思念与悲哀。用着她最喜欢的香，仿佛如她在身旁。

        日夜相思。

        她在黄泉，可也会如自己这般？虽痛却不能舍。宁可扎心透骨，也不能忘，无法不想。

        有朝一日，可还能在奈何桥边相见？那时自己应已白发苍苍，而她还是青丝红颜。那时，她还可认得出？

        人间生死终究竖起了墙，纵然情深如海，也只能够通过幻梦获得一场短暂而虚无的慰藉。且这慰藉还带着利刃，叫人一次次品尝那混着一丝甜的苦痛悲哀，不得解脱。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二〇〇四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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