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读《诗经》13：《草虫》——一首忧伤的思妇诗
《草虫》是一首很精彩的思妇诗。通过从秋到夏时间流转，女子久久没有远征在外丈夫的信息，从秋虫的鸣叫蹦跳到春夏到南山的采摘，登高思人，这思念苦涩悠长，让女子更为孤独凄苦。
01 原诗与释意
喓喓草虫，趋趋阜螽。
蝈蝈在喓喓地叫，蚂蚱在蹦蹦地跳。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没有见到为那心上人，心里又忧又烦恼。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若是能看到他，若是能遇到他，悬着的心啊才能放下。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登上那高高的南山，我要去把蕨菜采摘。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没有见到我那心上人呀，我的心情真烦闷呐。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悦。
若是能看到他，若是能遇到他，悬着的心啊才能高兴呀。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登上那高高的南山啊，我要去把薇菜采呀。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没有见到我那心上人呀，我的心里是真伤悲啊。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若是能看到他，若是能遇到他，悬着的心呐才舒畅呀。
03 诗句解读：
《草虫》是一首表现思妇情怀的小诗。初看起来，平平淡淡毫无过人之处。但是如果细细品味，就会发现内中蕴含缠绵跌宕的情思，具有丰富卓越的艺术表现力。
这种艺术表现力，首先在情感上曲折跌宕。“忧心忡忡”是这位思妇的情感主调。诗人通过对此情感的再三咏叹来抒发她对远方亲人的深切怀念之情。但是这种情感并不像高山瀑布一泄而下，而似九曲黄河一样迂回曲折。
诗的一开头用草虫和阜螽起兴，那一声紧似一声的草虫鸣叫提醒着她，恼人的秋天又到来了，那欢腾蹦跳的蚱蜢更拨动了她思念的情弦。但丈夫在遥远之处，这秋天的氛围使她忧伤，这孤独的环境使她忧愁。对丈夫的惦念担心更使她“忡忡”和“惙惙”。
为了排遣忧思，她提上篮子登上南山去采薇采蕨，但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种徒劳的排解更激起了她无限的愁思。她执着地思念着，遐想着，假如这时候丈夫能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该有多好呀。我可以向他倾诉为的思恋，为也可以向他吐露离别的惦念和担心，只有这个时候为才会放心，才会高兴。
整首诗的感情就是这样由景生情，由担忧思念到排遣忘忧，由现实的忧愁苦思到幻想中的热切兴奋。它像九曲黄河一样，一会儿深层回流，一会儿滔天扬波，一会儿千折百回，一会儿又直上云霄。
刘熙载论文时候说：“语忌直，味忌露，意忌浅。”文章如此，诗歌更是如此。
另外，就从“忧思”这个角度来说，诗人把这种情感也写得细腻而有层次，有个渐进发展的过程。“忧心忡忡”“忧心惙惙”“我心伤悲”都是写“忧思”，看似相似，实际上却展示了不同季节不同环境下女主人公不同的心理活动。
秋天是“忧心忡忡”，“忡忡”是形容由于思恋眼热耳鸣心跳不止之状。这种强烈的思恋情绪为秋风四起秋虫唧唧所触发，而加深。
“惙惙”是忧思不安之态，是由于春日登山，采蕨忘忧所引起的，因为忘忧的结果是忧思难忘又增新愁。
“惙惙”比“忡忡”更进了一步，由思而不见转入焦虑不安，随着时间由春到夏，女主人公由采蕨到采薇，她的忧思又进了一层。
从“我心惙惙”到“我心伤悲”，如果说“忧心忡忡”到“忧心惙惙”是用心的跳动和心的不安来形容忧思的话，“我心伤悲”则直接点破，并对上述情感加以概括。
由于时间推移，音信杳然，女主人公内心深切的思恋已经变成思而不得的焦虑，最后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疑虑。
从表现忧思的不同层次来说，《草虫》很有特色。
其次，这种艺术魅力还表现在她吐露感情方式的多样化上，也从多渠道多侧面来塑造一个幽怨而执着的思妇形象。
从时空看，从秋天写到春夏，从平原写到山冈。在手法上则是从景写到情，从现实写到幻想，从含蓄的暗示到直白的抒情。
开篇的“喓喓草虫，趋趋阜螽。”就是以景衬情。草虫又叫蝈蝈，善鸣叫，叫声时松时紧，清脆而悠长。阜螽即蚱蜢，善蹦跳。诗人通过这两种秋虫，一形一声，描绘出了充满盎然生机的初秋景象，以此来反衬思妇的孤独和凄清。这种反衬法以乐景衬哀愁，以哀景衬乐，可一倍增其哀乐。”
如果说首章的开头用的是以景衬情的反衬之法，那么二三两章的开头采用的却是含蓄的暗示。春天到了，女主人公登上南山去采蕨。夏天到了，她又登上南山去采薇。蕨菜和薇菜都是野菜，蕨菜春天刚长出时叶可煮食，薇菜夏季茎叶柔嫩，可煮食亦可生食。
那么，这个女主人公从春到夏一次次的登上南山，真的就为采蕨采薇吗？恐怕就是言在此而意在彼了。她一方面借此劳作来排遣终日的忧思，二是要登高远眺，看看是否能够见到丈夫归来的身影。
这种“不思量，自难忘”的忧思，不但无法排遣，而且“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两章的开头都明着写采蕨采薇，实则暗抒“思亲寻亲”之情，它很容易使我们想起《诗经》中另一首表现思妇的诗句《卷耳》，那开头也是挖野菜，因为思夫情切，结果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最后干脆不采了，把篮子放到大路边：“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它倒是可以作为《草虫》中采蕨采薇动机和结果的一个很好的说明和补充。
最后，这种艺术魅力还来自于诗中所采用的现实与幻想强烈的对比度。
女主人公在现实生活中生异常忧愁的，他为自己孤独凄清的生活而伤悲，也为远在天涯杳无音信的丈夫而担心，尽管她想要排遣想要忘却，去采蕨去采薇，但却是“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这种极度的忧思，极度的盼望所带来的极度的失望。使她只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虚幻冥想，在沉湎的幻象中使自己空虚的心灵得到慰藉。
三章中反复弹奏这样的一个主旋律“亦可见止亦可觏止”，“见”是看见，“觏”是遇见，女主人公久久思念的丈夫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于是，一切忧愁都烟消云散，她不禁兴奋地唱出“我心则降”“我心则悦”“我心则夷”。
这一整一中寓变化的三句诗，把女主人公由担心到坦然，由惦念到宽慰，由忧愁到欢欣的心灵历程表露得细腻而生动。这种前后截然不同心情所形成的强烈对比度，更好地反映了她对丈夫的深切思念之情。
方玉润很欣赏这种对比映衬之法，他说：“未能见到则更设想为既见情形，以自慰其忧思无己之心，此善言情作也。”又说“由秋而春，历时愈久，思念愈切。本说未见，却想及既见情形，此透过一层法也。”
所谓的“透过一层法”是说女主人公的欣喜建立在虚幻的想象之上，这正说明了想见之虚幻，内心忧思之深重。这种“透过一层法”实际上就是更为强烈的对比之法。这种手法对后人的启发和影响是相当大的。
如南朝乐府的《子夜歌》：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唤散声，虚应空中诺。“一个女子思念情人焦灼难眠，怪夜太长，月太明亮，极度的思念中产生了幻觉，好像是情人在呼唤她，她不由自主向空中应了一声。从构思到手法，却受到了《草虫》的影响和启发。
即使不是思妇的题材，也往往受其启发和影响而成为佳篇，如王维的《鹿寨》：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为了表现空山的寂静，诗人有意让空山传出人声，为了表现深林的幽静，又把夕阳的余晖斜照在地面的青苔上，这种光与声的反衬，更显出深林的寂和静。
由此可见，由《诗经》作为源头的这种“透过一层法”，其生命力的强大渊长。
04：附录原诗：
《草虫》
喓喓草虫，趋趋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悦。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