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身影

母亲的身影，温暖过我的童年，伴随着我的成长，也将让我受益终生……

爱的姿势

文/水清心宁

小时候，在外面疯玩儿，捉迷藏，过家家，正兴头上，突然心里一阵莫名的虚空，比饥饿来得迅猛强烈，以至于无法继续玩下去。撒腿撇下不知所以的小伙伴，跑回家，咣当一声推开院门，喊一声妈，看一眼母亲在庭院里忙碌的身影，不等母亲回话，就急转身，跑去找伙伴们接着玩儿去了。

小时候母亲的身影是一种安慰，更是一种依靠。放学回来，踏进家门仍然要喊一声妈。有时候明知道母亲在田地里劳作，放下书包，还是要亲自看上一眼。忍着辘辘饥肠，到田地里去，远远地看母亲劳作的身影，心里就踏实了。慢慢折回身，回家找寻馒头或锅巴，一边吃一边安心地写作业，等母亲回来做饭。

后来长大，离开母亲越来越远，再也不会为母亲不在自己身边而心神不安，但是离开家人的我总是习惯把自己包裹在厚密严实的自我防线里。

读初二的那年夏天，我小舅骑车带着女儿去她外婆家走亲戚，却在半路遭遇了车祸。邻居从镇上回来捎信给母亲，只知道伤势不轻，具体怎样，他也说不上来。母亲担心得不行，急切地跑到公路上拦车去看望，可是好半天也不见有车开来。好不容易有一辆私家车被母亲拦下来，一问正好顺路。打开车门，车上几个年轻人，个个发型怪异，染色红黄斑驳，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我想伸手拦住母亲别坐，母亲却不由分说地连价格都没问就挤坐在年轻人身边。母亲一边交待我喂猪喂鸡，小心火烛，注意安全，一边催司机抓紧赶路。

关上车门的一刹那，我看母亲挤在两个年轻人身边，低头掸去裤角刚才奔跑时溅上的灰土，神色比刚才镇定。从母亲坐上车的那一刻，我担心母亲的安全胜过担心小舅的安危。狭小密闭的空间，奇装异服的陌生年轻人，那么远的道路，我越想越担心母亲，真后悔没有阻拦母亲上车。

第二天母亲从医院回来，知道小舅伤势稳定，我说起自己的担心。母亲说那会儿哪顾上那么多，再说，我们也应该相信，生活中一定是好人多些。年轻人标新立异原本就很正常，和人交往，不要总想着人家就是坏人。那几个年轻人，听说我急着去医院看望出事的亲人，他们二话没说就直接给我送到医院。

这件事之后，每当遇到需要和陌生人交往，我都会努力让自己去回忆母亲那次坐上车时的镇定身影，以及那天母亲给我说的话。后来的经历证明，生活中还真的是母亲说的那样好人居多。这也更助长了我和别人交往的勇气，我渐渐地有了信心敢于从内向得近于自闭的灰暗里一步步走出来。如今我能自信地站上讲台，自如地在众人面前清晰地表达，不能说不是母亲那次身影的影响和鼓励的结果。

其实，母亲最让我难忘的身影是她的下跪。

我哥脾气暴躁，嫂子性格倔强，从结婚起，两个人就争吵不断。那天母亲有事去了姥姥家，我哥和嫂子不知道为啥事吵起架来。父亲在外打工，我们几个兄妹谁也劝不了，他们也就越吵越凶，我哥一时气急就给嫂子暴打了一顿。我嫂子哭哭泣泣地收拾了几件衣服，中午饭没吃就回了娘家。傍晚时母亲回来，在村口和亲家人碰个正着。母亲笑脸相迎，得到的却是满脸的寒气。母亲伴着笑脸把嫂子的父亲和堂兄弟一行七八个人迎进家门，才知道亲家人来的原委。他们要盘回嫂子的嫁妆，不让嫂子再过这边的日子了。嫂子的娘家兄弟吵吵嚷嚷，邻居们也都过来劝，院子里一下子站满了人。

母亲这时候从屋里出来，走到双手插腰的亲家公身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院子的人惊得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呆呆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母亲。母亲腰弯头垂，像是做了极大的错事被抓了现行。记不得是哪位叔叔还是婶子拉母亲起来，怎么使劲儿，母亲都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腰弯头垂，双膝跪地，稍一松手，母亲又跪在了地上。母亲就那样垂头塌腰地对亲家公说：“动手打人是不对，儿是我养的，我没教育好孩子，是我的错，我这就给你赔礼道歉。兄弟看在我这把年纪的分上，别再盘东西。劝劝孩子，明天我亲自去接她回来过日子。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们来盘嫁妆的时候，顺便掴我的老脸。”

嫂子的父亲听母亲这么一说，才松了架势，一边弯腰把母亲搀扶起来一边说：“老嫂子，一个巴掌拍不响，俺闺女也要多教育。明天我就让她自己回来。”说着就招呼来的年轻人回去，任母亲怎么挽留也不愿多待半刻。

母亲是极讲脸面的人，时常教育我们“人要脸树要皮，没脸没皮啥东西”。可这次，母亲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亲家公下跪，我们极不理解。“就是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生气，怎么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一个人身上？”我们都很生气，说母亲倒不如让他们搬好了。

母亲说咱家姑娘要是挨了打回家来，我们不是也很生气？亲家生气有道理，吵几句嘴就动手打人，是我们理亏。动手打人家，错了就要向人家道歉。你们哪个见着离婚离出幸福来的？倒是不少夫妻，年轻时吵，吵着吵着就老了，老了也就都好了。再说，亲家公那样的阵势，总要给他一个台阶，就像绳子不小心打了死结，总得想法子解开它。

开始我对母亲下跪是深感羞耻的，虽然我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一些道理来。后来，随着年岁的渐增，踏入社会，参加了工作，接触各色人等，我更深刻理解了母亲那些话里包含的朴素而实用的为人处世的道理。母亲下跪的身影，在我逐渐理解的过程中，也一次次回忆，加深。我也在母亲下跪的身影里，慢慢学会，遇事换位思考，以礼对待他人，用爱呵护亲人。

母亲一生在田地里劳作，除了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人，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一草一木。但母亲留给我记忆中的身影，温暖过我的童年，伴随着我的成长，也将让我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