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39)

2023-04-19  本文已影响0人  一溜风云

我回到大房子里,显得无比的孤独。我很想找个人倾吐肺腑之言,然而,我很清楚,这世上没有这么一个人了。人,年纪越大,越孤独。我记得研究生的同学老王说过一句话,如果把金钱、权力、地位这些从一个人的外边剥去,没几个人能立起来。他给一个部级领导当秘书七八年,自然的,在权力的光芒之下,围着他转得人也是成群结队,那是他最风光的一段时光,志得意满,意气洋洋。后来,领导塌台了,一损俱损,他自然跟着吃瓜落,在单位立不住足,辞掉公职,沉废在家日久,老婆一看下半辈子没啥指望,跟他离了婚,丢下一个三岁的女孩。失势之后,人情凉薄、世态炎凉种种,自不必道!

读书时,我跟他就走得就不算近,他得意时,我在学校的网络中心郁郁不得志,没去求他办什么事;他失意时,我生意正在起势,他也没来找我借钱;前年,导师组织门下弟子聚餐,一大堆师兄弟,我成了宴席的主角和焦点之一。他坐在角落处默不作声。我打圈敬酒到他时,很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当时以为他语带讥讽,心里有几分不快,散席后分别时,为了表示大度,我还不咸不淡的跟他扯了几句。现在看来,他是有深刻的感受和体会,是有感而发的。

如果我弟弟现在还活着,我能回去找他好好的谈一谈吗?我脑子里搜寻不到我们兄弟两个亲密的记忆了。在这个世上,我们周围有很多亲密的陌生人,虽然朝夕相处,却好似生活在各自的平行世界。除了对自己有用的、有利的,谁还有耐心、兴趣、时间去了解或关心一个人,一件事。

正如我弟弟所说的:每个人都在慢慢活成孤岛!变得荒芜。

我现在才意识到,作为兄长,我对我的弟弟简直一无所知。自他十几次出去打工,到他死,我们见面的次数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我对他的印象和认知都是通过村里人的针对他的传闻和评判,即便他就在我的视线中,我也没有兴趣自己去甄别一下真伪。

我念大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对别人的言语和目光极为敏感,生怕人家瞧不起自己乡下来的。固然有一些人是瞧不上你的出身,比如,王老太,即便她自己就是出身这个阶层。有些则根本没有这层意思,不过是你自己想多了,不过是由于自卑心里作祟,我很久才意识到这点。而我弟弟这批农民工到南方工厂做工的早期,工厂和当地对他们则是赤裸裸的瞧不上。说血汗工厂一点也不为过,十二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长,吃喝拉撒都严格限定时间,上下班搜身,监工严密监视。工作环境恶劣,致伤致残工厂也不管。弟弟说,厂家视他们如同奴隶或牛马。

工厂之外,他们成了二等公民,当地联防队随时可以截住他们暂住证,可以将他们抓到收容所。弟弟清楚的记得同村一群后生挤在一间狭窄的出租屋,夜半被联防队破门而入,一个个犯人似的立在墙边被搜擦证件。他清楚的记下班后,在靠近工厂的大排档吃夜宵,灯光昏黄,坐满了刚下工的农民工,他和九根、武生几个找了一个座坐定,叫了两盘炒田螺,一人一瓶啤酒,还未上来,黑暗里不知谁喊了一声,联防队来了!满座之人顿作鸟兽散,他们几个不由自主跟着人群瞎跑。后来他才知道,是安徽一帮民工,为了免费吃夜宵想出来的一个主意。

弟弟满以为,外面拿打工的不当人看,我们打工的之间总该团结一点吧,不说一个省、一个县的,至少一个乡、一个村的该如此吧。谁知偏偏耗子扛枪窝里横,倒霉就道倒霉在自己人身上,坑你的,害你的,都是跟你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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