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给“大孩子”听的童话故事三观微小说

画中崖

2019-09-21  本文已影响0人  陈起闲

“先生,且慢!”

画师取出很久前的一幅旧画,展在桌上,见北方山色溟蒙,打算添几只老雁。

蘸了墨,正要落笔,听见有人说了这话。

画师住笔,左右看过,这是他自己的书室,没见到其他人。

正疑惑着,那声音又来,“先生勿惊,我是你画中之人,请看画中廊亭。”

画师遂循声望去,见画中东南一块地,有一座角楼,楼中有一位公子,正拱手下礼。

画师因吃了一惊,手上抖抖,笔尖上滴下墨,落在纸上,碎溅在公子衣裳上。

公子无奈一笑,又行一礼,“无礼惊扰先生,乞望恕罪,只因见先生欲在翠围峰右侧落笔,恐是要添些笔划。我在此楼望翠围峰,如险如奇,逢雾时,若有若无,真是奇观。若先生在此处添物,一恐留白不足,二或阻我眼目,还请先生暂缓下笔。”

画师将笔搁下,还了礼。

还有些呆,疑问道,“阁下为谁?因何在我画中?”

莫非妖鬼?

公子脱下外衣,晾在右手阑干上,回头笑道,“先生不必害怕,我非狐鬼,乃是多年前,先生亲手绘成此画,我在画中多年,偶生异识,本来画中自在度日,前日忽发觉院中海棠迟迟未开,因此悟到我等原是他人画中之物。今日得先生展卷,才能一见。”

画师亦曾听几位朋友谈及,物件经历年月,岁久则为妖,据说曾有富绅家中有一匹卧倒玉马,有一日忽扬蹄欲起,便是久岁成妖之故。后来富绅家中逐渐落寞,固是不详。

想到此处,应有毁画之念。

但此画虽是少年时画得,笔锋远逊今日,画上却有画师父亲亲题的字,乃是画师钟爱的一位唐朝诗人的一首诗。过不久,画师父亲即病逝,这字成最后遗笔,画师固是爱惜。

且听公子言谈甚雅,心中颇爱,亦是不愿立时摧毁。

公子又央求画师在门前画一株大柳树。

画师重执笔,为公子画柳,又将墨滴伪画为一张棋台,碎墨点为棋子。

因说道,“昔日,武威将军司马得骊山道士进献一幅美人画,只要鼓琴奏乐,画中美女便能随乐声起舞,乐声不停,则舞不止。司马十分迷爱,央求美女出画一见,美女起初不愿,司马便叫乐师接连鼓琴七日,美女轮转不停,遂哀求司马让乐师止乐,情愿出画,但甫出画,足未落地,忽起一阵狂风,美女即乘风飞去。司马悔恨不已,忧思成疾,而至病逝。”

公子大笑,走下楼来,“那是外界精鬼,意欲害人,托画显能罢了,因畏惧司马禄重,引致报复,借神鬼逃命之说。”

画师见楼台瓦片墨淡,似有裂纹,顺便补将些颜色,向公子问道,“交友求真意,敢问公子将有害人之心否?”

公子也不恼,且坐地上,迎风举袖,笑着道,“先生毋忧虑,我虽生异识,却圄于画中,并无害人之能,况先生在画中画有一座天一楼,内中藏书万卷,我闲来无事,时常翻阅,颇感圣人之言,亦绝不能生害人之念。”

见西方林深隐隐,露出一间阁楼,依稀能见“天一楼”数个字。

公子又道,“先生如不信,但取火种来,焚烧此画,则我立时随画纸成灰。”

画师叹道,“公子有君子之义,我岂无心?”

一时相引为知己,虽隔两处,但彼此读画敲棋,谈儒论道,甚是欢洽。

公子有一回惜叹道,“我独在画中多年,还不知有友相伴,是如此快意之事。”

画师以为画中闲闷无聊,徒费光阴,偶然也见公子抚眉叹惋,为公子惋惜。

岂料公子笑道,“我于先生是画中人,先生于我何尝不是另一画中人,况先生心善,我对先生予取予求,先生无不答应,我在画中山水为伴,不觉时光。尘世艰难,我为先生心痛矣。”

倏忽半年,仲春之际。

这一日,在墙壁腾出一块地方,将画横挂起。

又与公子对弈。

公子在画中棋台落子,画师在桌上摆另一张棋盘。

起初还下的不利落,熟悉起也不觉得麻烦。

画师今日信心满满,觉得赢棋胜利在望。

公子执一枚黑子,方才落下,忽搅乱棋盘,捧心哀痛。

画师不明所以,急问病由。

公子长呼一口气,稍有舒缓,才慢道,“实不瞒先生,有一件事苦我久矣,须向先生求告,只怕事有冒犯,一直未敢直言。”

画师道,“管说何事?”

公子走到新画的大柳树下,捂住胸口,怅怅然道,“自先生绘成此画,我即在画中,画中于我无日月,又不曾经历红尘百事,但自我生出异识,胸中便郁结一股无状忧愁,无法排遣,无端恼人,也不知起于何处,因为何由,更每逢二三月时,但教心力交瘁,神魂飘荡,实难忍受。”

画师同时暗思,以为难懂。

画中之人,如树无根,如水无源,愁绪何来?

公子又道,“因此有一句要问先生,当年作画之时,可有甚么难释情愁,因以情作画,遂愁寄我身,倘能知得一二,或许让我消去此愁。”

画师苦思良久,“此画是少年时所作,年深日久,实不记得当年心境。”

公子十分失望,黯然坐于树下。

画师将画扫了一遍,陡有所思,叹道,“公子忧愁,应是与画无关。”

公子惊喜道,“果有隐情,求赐先生?”

画师道,“画中左上的题诗,公子见否?”

公子沉吟半晌,摇头道,“是义山先生之诗,题为《落花》,伤春之情而已,我胸中之愁,轻时辗转难眠,黯然神伤,重时摧心剖肝,万人同悲,不是同一种。”

画师道,“公子但看题诗后头。”

公子细看,见诗后题有一行,“岁次己卯杏春,樵山西寺。”

“祥兴二年!”

公子恍然有声,重重叹一口气,“原来是国破家亡之恨,难怪萦绕心上,绝难消散。”

叹息良久,进去楼中不见了,任画师如何呼问,再不出现。

画师无可奈何,渐渐灰心,当作一梦。

恰逢有一位朋友来访,说是朝廷征汉人画师,去落霞山当中的一座庙内,为院墙补画,以庆迎新帝天顺之年,画师欣然同去,在庙中连住七日。

返回家时,天色将晚,画师点起炉火。

先去书室,将在庙里院墙上拓摹的画作整理妥当。

见那幅旧画仍贴在墙上,想了一想,伸手取下,打算收起。

卷画时,忽听见,“先生,且慢。”

画师看画时,见公子仍在楼上,朝己招手。

公子笑道,“先生之前曾说过,我是无根之树,无源之水,先生差矣。”

画师不解其意。

“天地是盘古开辟,人类是女娲捏造,儿女是父母所养,我是先生绘成,先生是造养我者,如同我父,如同我母。”

画师还不明所以。

“子将远行,应告父母,固来诀别。”

说罢从楼上一跃跳下,投入荷花池,池水震荡,波漾不止,许久平复后,水色转淡墨,而不见公子踪迹。

画师默立良久,将画卷起,投入火炉。

两手烧焦,遂从此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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