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枞菇
老家朋友突然在朋友圈发了几张照片,一打开相片,我的记忆匣子也仿佛一下子打开了,一瞬间珍藏了十几年的宝贝如同冲天炮一样窜了出来,待得我醒悟过来,眼前的一幅幅画面淹没了我:
四月时节,清明刚刚过去,一场大雨让整个世界焕发新生。沉睡了一冬的山林此刻终于醒来了,满山墨绿的松树林也抖擞了起来,中间隐隐若现几丝翠绿和红色,“咕咕,咕咕”,静谧的山林一阵鸟叫声响起,山林更显得安静可爱。林子里,十几个小孩子提着小篮子在树林间窜来窜去,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在仔细寻找着,平时最调皮的小家伙也耐着性子在树根下翻找着,突然,一个人大叫了一句:“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在哪里?在哪里?我要看看!”
“哇塞,好大一个,我也要去找,我今天要捡一整篮子……”
一群小孩子又一下子分散开来,继续寻找着什么。哈哈,那其中穿着黄色外衣小脸圆圆的小孩就是我了,我们一群人正在山里面捡蘑菇呢,这可是我们每年这个时候的必修课。清明小雨过后,正是山里面野蘑菇开始生长的时候,树根下到处翻翻,一会儿就能捡一篮子,晚上回去煮面条,放一些野蘑菇在里面,那香味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给我一碗传说中的鱼翅鲍鱼都不换的……
画面一幕幕在我眼前闪不停,一想起小时候捡蘑菇的情景,太多太多的故事说不完,那是我童年时候最快乐最温暖的一幕。曾经有人问我,你想回到你小时候吗?我的回答是不想。虽然人生重来一次肯定会大不一样,但是一想到小时候经历的那些苦和痛也会重来一遍,我就只能拒绝。但是,如果此时有人问我,你还想回去小时候吗?我的答案是,我想,我好想,我好想回去小时候重新和小伙伴去捡蘑菇,那时候真快乐啊,那样的快乐我后来都没有再感受过了。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弟弟被送到了姑妈家里寄养,一直到长大成人。姑妈对我们很好,就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第一次捡蘑菇就是姑妈带我去的。姑妈在村子里远近闻名,因为姑妈勤劳能干,不仅仅操持家务了得,田地里也是一把能手,闲暇时候还去山上弄药材下来卖钱,印象最深的就是弄乌桕子。方圆十几里的大山对姑妈来说就像后花园,各种山间小路她都门儿清,每次跟着姑妈上山,她都能跟我讲这条路当年我年轻时候砍柴路过的,那边是条河,以前还有能看到豺狗喝水等等,姑妈和大山小时候能满足我所有的好奇心。第一次跟着姑妈去捡蘑菇还是三年级的时候,姑妈带着我在山上到处走,第一次捡蘑菇,姑妈不让我走得太深,但是即使的外面一大圈也让我捡了一满篮子蘑菇。姑妈跟我讲,这些野蘑菇叫枞菇,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灰色的,另一种是红色的,很好认,姑妈随意拨开一棵大树脚下的青苔就翻到了一个灰色的枞菇。枞菇是小伞状的,形状并不规则,伞沿向里面收缩,伞面是灰白色的,上面满布着星星点点的花纹,背面却像是扇叶一样,密密麻麻地均匀排列着,下面一根粗壮的柱子撑着上面的小伞,拔出蘑菇上面还带着黑色的泥土,一拿起来放在掌心,仿佛一个小精灵躺在手上,可爱极了。枞菇很好认,它是不完美的,不像那些毒蘑菇,颜色鲜艳欲滴,白的是白得纯粹,红的是红得令人羡慕,身段或高挑或矮胖,脸蛋儿一律的光滑,枞菇在这些毒蘑菇里面仿佛一个小丑,即使是红色的枞菇,也算不上多漂亮,但是枞菇无毒而且味道极其鲜美,这才是真正的实力派。
后来我和小伙伴来捡蘑菇的时候,我总是捡得最多,不是我眼力劲好,是因为姑妈带我来的时候告诉了好几个宝地。那几块宝地据姑妈说每年都能长很多枞菇,而且捡了一波过一段时间还能再捡一波,我后来几次去光顾宝地都满载而归。当然啊,捡蘑菇不仅仅是为了寻找美味,更多的是小伙伴们在山里面到处到处寻宝,感受着山林的自由呼吸,感觉自己似乎也在成长。装满了小篮子,晚上回去去掉根上的泥土,去掉一些生了蛆虫的枞菇,洗干净,晚上煮面条放进去,味道非常鲜美,剩下的第二天正好煮个枞菇汤,不仅仅枞菇好吃,汤也很鲜美。一天时间,枞菇就能吃完了,不能留,一旦再过一个晚上,枞菇就要坏了,如果捡得实在太多,可以送点给邻居尝尝鲜。新鲜的枞菇必须尽快吃掉,没法留下来,也没法寄给别人,听说有外地有钱人来我们那里,尝过新鲜枞菇大叫美味,非得要带点回去,村子里有老人帮他去山上找了一天,给他弄了两斤下来,一斤收他四十块,他连夜开车回去送给家里人尝尝去了。
小时候趣事非常多,但是最有趣的肯定是捡蘑菇,小学课文中都有捡蘑菇的故事。后来,我升上了初中,必须住校,一个星期只能回去一次,捡蘑菇的日子就少了很多。再到了高中,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捡蘑菇就变成了回忆了,后来读大学,捡蘑菇更是成了永远珍藏的记忆。记得大二有一年清明节回家去,我特意去山上看了看,不知道是我去得时机不对还是山上水土变化,山还是那座山,枞菇却连影子也没看到,令我非常沮丧。再后来,回去的时候,听人说,山都卖给别人了,然后就看到整车整车的树碑砍下来送出去卖了,据说是要种杨树,杨树长得快,三年就能成材,可以运出去卖钱,但是后来又不知道哪里没有谈好,杨树却又没有种,山就变得光秃秃了,只有更深的山还留有一些绿意,近处却一片光秃秃,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在风中摇曳,枞菇,大概是不会长了吧。
小时候我们那里只有枞菇这一种野蘑菇,我一直以为野蘑菇就是枞菇,后来看汪曾祺的《人间草木》,我才知道,世界上的野蘑菇原来有很多种,枞菇只是其中一种而已。枞菇也不叫枞菇,其实学名叫枞菌,一种是乌枞菌,另一种是红枞菌,一般长在松树地下,我的记忆一下子对上了。就是这两种,没错,枞菌,就是我的枞菇。不过,我小时候也隐隐听姑妈说过,我们那里其实不止这两种蘑菇的,大山深处还有一种蘑菇,叫鸭蛋菇,据说是通体乳白色,可惜我没有见到过,小时候姑妈只带我在山外围捡蘑菇,从没带我去深处去过,也没带我见过鸭蛋菇,因此,这在我心里一直是一种传说,是否真有鸭蛋菇我也无法确定。
朋友圈几张图一下子勾起了我无限回忆,我连忙联系老家的同学:
“阿登,这是哪里的枞菇啊?”
“就是咱们村后山啊。”
“怎么可能呢?后山那点矮山包也有枞菇?就那几棵瘦得跟珠子一样的松树也会有枞菇?”
“你不信就回来看看啊……”
是啊,回去看看啊,可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