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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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拂过,散尽了黎明最后一抹昏暗。一缕初生的阳光,缓缓地穿过灌木丛,停在了嫩黄色的花苞,温柔地凝视着,静静地等待着它的绽放。
——题记
(一)
汽车一路平缓地向前驶去,车上很安静,乘客们有的低着头,玩弄着手机,有的看着车窗外,也有的闭着眼似睡非睡的。随着车身的突然颠簸,正打着瞌睡的安然一头栽在了玻璃窗上,瞬间的吃疼让安然失去了睡意。于是从衣兜里摸出了手机,才一开机便收到了N条男友林的道歉信。准确的说应该是前男友。安然犹豫了片刻之后,决然选择删除,然后重新发出了一条短信:
小老头,今天我回家。
然后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对于安然而言,这一个月来,她是真的受够了,面对第三者的感情介入和男友的否认,把安然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在第三者突然到安然公司吵架的闹剧,使得安然被公司以维护公司形象为由而暂停职务接受处理,这意味着安然将可能失去这份工作。但是面对男友的三心二意,安然彻底的认清了男友的为人,毅然离开这座城市,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说不难过是假的,好歹安然也不知不觉地谈了三年的恋爱,换做是谁都会有所不甘心。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安然免不了心头一紧,鼻子一酸,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小老头回信了:
收到,亲自接驾,真是没大没小。
看到小老头的回复,安然不免想起了小老头平时乐呵呵的样子,忍不住的笑了下,用手抹去泪痕,轻轻地拍了拍脸颊,努力地平复不愉快的心情。
车子还未停稳,安然便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小老头,小老头虽已退休几年了,但并不显老,还是那个样子:鸭舌帽,白衬衫,灰马甲。装着干净利落,总给人一种精神焕发的感觉。可是安然为什么会称呼老爹为小老头呢?那是因为在安然小的时候,每次和老爹玩游戏,只要老爹一输就会想要赖账,赖账时的样子活像金庸笔下的老顽童周伯通,所以小安然一气之下就给老爹起了这么一个称呼,背地里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起初小老头是不答应的,但是只要安然喜欢,也就仍由着她来。只是每次都要假装呵责几句没大没小的话。
安然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
“老爹,我在这儿呢!”
还未等小老头反应过来,安然就还像个七八岁的小孩一样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小老头,瞬间这满肚子的委屈都快要化作眼泪了,但安然努力地克制着。
小老头假装一脸嫌弃极的模样,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还小呐,害不害臊,快放手!”
“我不,我不,安然快想死你了。”安然撒娇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人都看着呢,我可是你老爹哦!”
小老头拍了拍安然的后背。
一时的激动让安然失了仪态,但是安然也感受到了行人纷纷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安然顿了顿,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不管,这是我老爹,我老爹,亲爹”
然后又一脸傻乐呵的向小老头卖乖,
“是吧!老爹”
“好啦好啦,走,咱们回家说。”
接过安然手中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一路安静地听着安然说着近期遇到的趣事。
其实小老头心里明了得很,这不过年也不过节的,突然一声不吭地回来,不是工作上出问题了,就是感情上出问题了,要么就是都出问题了。这孩子的脾气,他是再了解不过的,现在看着挺乐呵的,没准心里的五味瓶早就撒了一地。每次在外头受了委屈,就会选择回家,但又不肯直接说,在心里憋着,憋到不行了就大哭一场,向小老头寻求安慰和鼓励,然后就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去工作了。
这二十几年来,这孩子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从小就没有了妈妈,是小老头一人当爹又当妈地把安然拉扯长大。既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既担心教育不好孩子,又担心这孩子缺乏同龄人的关爱。最害怕的还是安然几次哭着问起妈妈去哪了,每每想起这些,小老头心里也是酸酸的。为了抚养安然成人,小老头也是煞费一番苦心。所幸的是,安然自小懂事,学习上也没落下过功课,考了名牌大学,也算是给小老头争了口气。只是有一点小老头不太放心,安然这孩子不够坚强,一遇到了困难就老喜欢往家里躲。终究回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毕竟自己也会有老去的一天,更何况这近几年来的身体开始大不如前了,万一将来自己突然离开了安然,哪她又该找谁诉苦?寻谁帮忙呢?都怪自己平时太惯着孩子,处处让她依赖着自己,看来这次得好好地改改安然这一个毛病了。
(二)
小车转过街角驶进了一个别致的小院,错落有致的花圃,盛开着一簇簇黄色的小雏菊。几棵秃了顶的海棠树,枝丫上还残留着些顽强与风抗争的叶子。早已落了叶的爬山虎,相互交错着的藤蔓一动不动地卧在泛黄的砖墙上,活像一幅天然而又有韵味的水墨画。紫藤萝架下是一套两座的由藤蔓制成的桌椅。虽已入冬季,但是院中事物却依然保持着一番独特的美感。
这套小院是在安然还很小的时候,小老头为了给安然一个舒适的成长环境而找人借钱买的。那会房价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尤其是这种带小院子的,所以用不了几年小老头便还清了负债。刚搬进来那会儿,小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小老头又是一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也不知道从哪讨来的海棠苗,种下去了几株。还特地的修了花圃,种了点花。
“爸爸,这是什么花呀?”
小安然靠在小老头身旁瞪大着眼睛,指着那焉萎了的花苗问道。
“这是小雏菊,”小老头停下手中的活,回答道。
“咦?它焉了了,还能活吗?”小安然好奇地问道。
“当然啦,它可顽强了,不怕风雨,不怕冰霜,也不怕烈日,只要给它一点儿土,一点儿水,它就可以为你开花。”
“是吗?我也不怕风雨,不怕冰雪和太阳,那给我一点土和水,我是不是也可以开花呀?”小安然突然一本正经地问小老头。
“哈哈,傻丫头,你不能开花,因为你是人呀,不过你可以和它一样不怕风雨,不怕困难的”小老头又一次被小安然的天真逗笑了。
“那什么是困难?”小安然又忍不住问道。
“困难就是……”小老头不厌其烦地给小安然解释着。
时光虽已逝去,画面也早已泛黄,记忆中的人儿早已慢慢成长或是渐渐老去,但是回想起了去又仿佛只是昨日之事,幸福不曾远去。一切的等待或是离开,只因一个“缘”字。缘起则聚,缘尽则散。当回过头来再看时,一切只欠一“惜”字。
安然见扩大了规模的花圃和新置的桌椅,忍不住又调侃了一下小老头,
“老爹,您这小资情调可是越来越高了呐,小雏菊又开了。”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这叫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享受生活。”
(三)
茶饭过后,安然收拾好了桌上的残局,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床边,寂然地望着窗外的小院。孤独是一把双刃剑。适度的孤独可以是人头脑更加清晰,更有利于去面对窘境。但是安然的孤独感是由内而生的,它就像一只恶魔,从不放过任何一点灵魂上的缺口。只要安然一受挫,它变会被唤醒,然后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安然的意志。是的,安然是个极其感性的女孩,她不想把自己在外面所受的委屈带回家里,更不想让小老头因为自己难过,所以这么多年来安然选择自己默默地承受着。如果受不了了,安然就会找一部特别感人的电影,把自己看哭,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几次都吓到了陪在一旁的小老头,然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假装没心没肺地直呼:“老爹,太感人了,太感人了”。其实安然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活得太累了。所以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
但是这一次安然累了,不再和之前一样,她什么也不想做了,离开了那座城市,回到了小镇,把那些不愉快都抛在了九霄云后,可是安然还是不开心,甚至更加迷茫了。
几次的扣门声和小老头的叫唤,都没有得到回应。小老头开始担心,所幸房门并没有反锁,所以小老头一把打开了房门,看到安然安然无恙地睡在床边时才松了一口气,睡得真沉。于是轻手轻脚地绕过床尾,给安然盖了盖被子,看着安然紧皱眉头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心痛,叹了口气,该长大了。然后关了灯,又轻轻地关上了门。转而进了书房,给医院里的一个老朋友打了个电话寒嘘了几句,然后又联系了蜡像馆,随即又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安然眼皮上。一阵不适迫使安然翻了个身,一个扑空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声闷响,安然吃疼地睁开了眼,这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每次醒来的形式不是磕到就是撞到。安然扶了扶额头,从地上坐了起来。心里不由奇怪,小老头今天怎么没有来叫自己起床。但是由于昨晚太累了,烦着烦着就睡着了,连晚饭都没有吃。所以当人睡醒时,饥饿也就跟着睡醒了。一看时间原来现在七点多了点,估计小老头现在应该在江边散步了。小老头一直都有个晨练的好习惯,只要天是晴的,那他准会去江边走走,呼吸新鲜的空气,顺路再去买点早餐和菜。
所以安然洗漱后就随便吃了点冰箱里备用的面包,然后便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学着小老头的样子,摆弄摆弄花草,然后又懒洋洋地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等着小老头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快11点了,可是小老头还没回来,安然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找找小老头的时候,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是陌生电话,安然一向不太爱接这一类陌生电话,但是看它没有要挂的意思,还是接了。那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请问您是安敏士老人的家属安然女士吗?”
“是的,请问什么事?”
“哦,请您做好心理准备,老先生在路上突发心肌梗塞,被我们送进了人民医院,状况不容乐观,您赶快来一趟吧”
挂了电话后的安然,瞬间感觉脑子缺氧,站在原地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怎么可能,老爹身体状况一向很好的,去年才做了全身检查,就连医生也说老爹身体不错。此时由不得安然再浪费时间去思索些什么了,拎了个包后就直接叫了辆出租车,去了人民医院。
一下车,安然也顾不得司机找钱,直接就往医院里奔,慌慌张张地讯问前台护士,知不知道一个叫安敏士的老人在哪个病房?前台护士摇了摇头,安然眼泪都快要急出来了,这时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径直走了过来,
“您是安然吧,我知道老先生在哪,您快跟我来”
安然此时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想也没想就跟着他去了。
这是一间挂着“手术室”几个字样的房间,安然刚刚好到时,手术室的大门就被推开了,从里面出来了几个人,
“谁是病患家属”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问道,
“我是,我是”安然跑到医生面前,焦急地回答着。
“对不起,还是晚了一步,进去看最后一眼吧。”
安然瞬间身体一软就要倒了下去,幸好黑色衣服的小哥一把扶住了,医生按了几次安然的人中穴,安然的意识才恢复过来,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在护士和小哥的帮忙下才走到了病床边。看着小老头紧闭的双眼,灰色发绀的面容,安然跪在了病床前,眼泪开始忍不住地流,哽咽着,强忍地压低声音,
“爸,别睡了。好吗?咱们回家吧。”
“爸,你回答我呀”
“爸……”
病床上的小老头一动也不动,任由着安然哭喊,直到护士给小老头盖上了白布,要推走时,安然却怎么也不肯放手,苦苦哀求道,
“你们不可以带走我爸,我爸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求求你们了”
此时的安然就像是疯了一般,死死的趴在病床上,紧紧地抱住小老头。
一个护士把安然拉到一旁,安慰着她,
“你很难过,我们很理解,但是逝者已去,节哀顺变吧。”
安然站在一旁,失魂落魄地望着被推走的老爹,消失在了拐角处。
(四)
处理完小老头的丧事后,安然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了,面对这冷清的房子,安然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这里承载了太多有关小老头的回忆了。无论是儿时淘气被小老头追着打,还是委屈时听着小老头的安慰。几乎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小老头的气息,让安然感到窒息。
窗外的小雏菊自小老头出事后就再也没有人打理过它了,时隔一个多月,它依然没有衰败的痕迹。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就好像小老头的笑容一般,何等的亲切。
大受打击的安然为之一动,瞬间想到了什么,立马飞奔到小老头的书房里,左寻右找地终于找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封写给安然的信,安然颤抖的打开信封,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朵用墨水画着的小雏菊。
“爸,我学不会……”安然仰面嚎啕大哭着。
第二天,安然整理好家中的事物,并且雇了定期打理小院的工人后,左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右手抱着一盆从花圃里挖来的小雏菊,踏上了新的旅程。
而终点处,阳光撒满一地。一位戴着鸭舌帽,穿着白衬衫,灰马甲的老者正耐心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