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京城花尚书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名玉露,据说长得那是个一个人如其名,闭月羞花,外人也不曾见过其面貌,曾有好事者远远地隔着女侍仆从瞧过一眼,确实是杨柳般的腰肢,神女般的气质。后来,有央媒人上尚书府家相看的,出了尚书府家却是连连摇头,再无下文。再过了些年头,尚书府都未曾传出将小姐许配何家的消息。原来,这花小姐确有杨柳般的腰肢,白玉般的肌肤,凝露般的明眸,却长着一口猿猴嗦果似龅牙,两只铜铃大的突眼,后背微驼,纵有仰慕尚书家书香门第名门家风的,谁能对着这眼含情脉脉暗送秋波,谁能对这牙一亲芳泽呢?
尚书疼爱这掌上玉露明珠,自是无可奈何,心想养她一辈子倒也无妨,舍不得将她随意许配个人家,这小姐倒时常对这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长吁短叹。
这日,她手中揣着本新话本子,到自家园子凉亭石椅上品花露。花露甘甜糜香,春日正暖,望眼尽是乱花醉人,这玉露想着书中才子佳人园中梦会,又被微风拂抚着,不觉春意渐起,竟就倚着石桌睡着了。
她梦中似乎飘飘荡荡在园中,一会儿亲亲芍药,一会儿略过芳草。忽然,她裙角被跟树枝勾到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双瘦骨伶仃的手扶住了她。“小姐仔细。”她转过头,见一黑衣书生。这书生的打扮也是奇怪,他瘦骨如柴,却穿着一身宽大的大黑罩子,仔细一看,衣角还有些白的黄的花样儿,甚是扎眼。
这花小姐长到如今岁数,家中严防死守,身边除了尚书老爷,再不曾见过多少男子,更不曾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了。虽常看本子,也常畅想若与书中佳人以身相替,想入非非,此时却羞得不知怎地,薄红越过她突出的嘴爬上了脸颊,微驼的背紧张得更加拱起,倒也显得她有几分惹人怜爱了。
那男子自称姓凤,名时颜。这花小姐心想,本地未曾听说过有哪户人家姓凤的,莫不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然梦中飘飘欲醉,思绪混沌,未过几时,这花小姐便与这凤姓书生缠绵在自家芍药丛中了。
天色渐暗,久等小姐未归的丫鬟寻来,见小姐仍卧在凉亭石桌,忙将其叫醒。
许是着了凉风,花小姐半夜就发起热来。又是唤郎中,又是喝符水的,连折腾了好几日,小姐这病才渐好。手脚有了力气,小姐忙不迭下床,唤丫鬟梳洗打扮,着了厚衣裳,往园子里去。她那日被丫鬟惊醒,还未曾与梦中书生道别,而后又得了病,头昏脑涨的养着。清醒时想着梦中书生,眷恋不已。梦醒来时,也不曾记得书生面貌,只依稀记得书生身姿瘦得可怜,也有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
花小姐支开了丫鬟,到那日的凉亭里歇下。未几,书生果然翩然而至,依旧着那身黑衣裳。连着好些日子,小姐天天到园中去,书生也守约。他总是在梦中迎风而来,翩然而去。梦中,他们时而宿花瓣中,时而栖枝叶上,好不快活。梦醒后,小姐也未能记起他面容,何方人士。花小姐只能千方百计的暗示父亲为她寻这姓凤的人士,盼能与梦中情郎真真正正结为夫妻。
又过了些时日,春去夏至。待到仲夏之后,这凤姓书生再不入梦了。花玉露焦急了好些时日,既担心书生遭遇不测,又疑心书生弃她而去,心是又急又痛,连病了好几场,瘦了好些肉,龅牙更突出了些。她又多催了父亲几次,这花尚书心疼女儿,也是卖力寻找此人,未果。
秋风渐起,也带走了花小姐心中的热火。她试着不再去想这凤书生了,还做她的花小姐,只是不再看话本子了。
这天,小姐在闺房中小憩。忽然一阵妖风将她卷至园中老树下。秋风萧瑟,园中再不见春日时繁花似锦,只有满地飘零的枯叶。这凤时颜就站在老树底下。这书生还是一身不合体的黑衣裳。只是这衣裳变得破败不堪,他原本瘦弱的身子更是瘦得像干柴一般。花小姐原对他有一腔怒火,见这情形也顾不上了,忙迎上去。
这凤书生却说是来看花小姐最后一眼的,小姐惊诧。原来这书生竟时日无多,故地重游也只为再见小姐一面。他求小姐在他去后将其亲手葬在这园中树下,言他现在就在小姐家园中树下。
小姐蓦然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但这梦实在匪夷所思。她忙唤了丫鬟婆子往园子里去。这园子自夏后书生不再入梦,小姐就不再踏足了,现在入目却是满目凋零,恰如梦中一般。
小姐兜兜转转找到梦中那棵老树,树下枯叶密布,真真似梦里的场景,唯少了一个书生。她不停地率人搜园子,希望能找到书生。
啪
小姐的绣鞋好像踩到了什么,发出爆裂声。
她提脚一看,发出了作呕的声音。
丫鬟婆子听到叫声,忙过来瞧。原来这花小姐踩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凤蝶,那凤蝶原本破败不堪的身子被小姐这么一踩,彻底断了魂。
小姐从小最怕这些虫啊蜂啊蝶的,吓得七魄去了三。一个丫鬟扶着小姐,一个婆子蹲下来,仔仔细细地将黏在小姐绣鞋上的破虫子揭了下来,扔在地上,又拿衣角给小姐仔仔细细擦了擦鞋底。
众人扶着惊魂未定的花小姐回了闺房。
自此,花玉露再不曾梦见凤时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