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的医生

医生喜欢听戏，也听了大半辈子的戏，可是现在他决定不听戏了。——序

村里有位赤脚医生，他行的虽是西医做派，出名的却是中医药方，可能是因为前者是半路出家读了个医科中专，后者是从小跟着二伯学习采药配药吧。

医生是个难得的雅人，好书法，好戏曲，好吹笛。杨家祠堂上的对联均是出自他之手，村里的老人曾笑着说，若不是被他二伯带错了路，现在铁定是个吃国家粮的知识分子。

听戏与吹笛是医生的两大爱好，平日里若不出诊或坐诊看病，他便会拿出那支长笛，吹上一曲，有时还会在曲中加上一两句戏文。医生他不怎么听老家戏台上经常上演的《过江》，《二百五》，《三姑记》等经典花鼓戏曲，反而十分喜欢现代戏曲家张子映的作品，《十古怪》，《金钱歌》，《瞎子进城》等更是百听不厌。为此，医生购买了村里最早的VCD和最全的衡阳花鼓戏戏曲碟片。

医生还是个好脾气的人，跟发妻结婚几十年，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当然，医生的妻子也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从没有跟村里的其他人闹过口角。医生的嫂子曾经抱怨过，都是一母同胞，兄弟俩的性格怎么可以这般天差地别？

医生有三个女儿，大女儿结婚早，嫁了个教书匠；二女儿跳出了农门，是当时村里唯一的女大学生；三女儿接过了医生的班子，在县城开了一家诊所兼药店。一大家子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是村子里真真正正的“别人家”。

然而，这份和美随着医生妻子的去世画上了句号。15年12月，医生妻子因乳腺癌晚期走完了她57岁的人生。16年3月，医生因为想要再婚而与三个女儿吵闹了一番。清明节的时候，医生没有去坟前祭奠亡妻。三个女儿在母亲坟前立誓道坚决不让那个已有三个儿子的女人进了家门。肉汤一碗，香烛三柱，三姐妹跪在青草地上，对着母亲的坟，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那阵架颇像武侠里的歃血为盟。

医生铁了心要娶那个小自己17岁的女人。半辈子没有发过脾气的医生因这事跟三个女儿吵了好几次。

大女儿说，父亲已经是68岁的人了，按老家的说法，人过了六十就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这么大的年纪还去结婚，会闹得全村看笑话。

二女儿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一推，沉着冷静地分析，父亲若是跟那个孀居女人结了婚，她的三个儿子自然就得父亲来养。拿着与母亲一起积攒的存款，拿着她们三姐妹孝顺的养老钱，去养别人家的孩子，她们不愿意。

三女儿流了好久的眼泪，质问父亲，母亲的坟上还没长满青草，父亲怎么就忍心娶了别的女人？几十年的深厚夫妻情，就这么轻易背叛？

医生与女儿们的第一场对阵，父亲败的落荒而逃。在后面的数次对垒中，医生选择了被动防御。他不再主动去争取女儿们的同意，只是私下掏钱买好了三金等聘礼，一等女方家里首肯，两人立马去民政局登记。

眼看着感情牌，理性牌打尽，父亲的再娶心纹丝不动。三姐妹与父亲进行了最后一次摊牌，娶那个女人可以，但是父亲名下的存款和房产不能给那个女人，更不能给那个女人的三个儿子。

在续弦这个问题上，医生与女儿们各退一步。医生立了一份遗嘱，待自己百年后，名下现有的三十二万现金存款及县城的一套三居室，全由三个女儿平分。女儿们则答应让那个女人进门，今后父亲行医所挣的钱亦随他支配。这件事情，医生没有瞒着那个女人。

这婚最后还是没有结成，那个女人退回了医生的聘礼。与聘礼同时退回的还有一张戏曲碟片——张子映的《老夫少妻》。

听戏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