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和“女儿”,历经三代人的传承
“我们都喜欢光,虽然转瞬即逝;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颤心的名字。”
——余秀华《风吹》
身为女儿的我现在有了一个女儿。
而我,尤其想念也是身为女儿的我的母亲。
可是,我的悲喜感受,我的入骨想念,她都再也感受不到,不,应该说她早已不能再感受到。
她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懵懂,伤怀与想念都带着少女时代的自艾与自怜,那时的我,并不能真的懂得一位母亲对于女儿的重要性,尚不能明白,失去了母亲并不只是失去一个陪着你的人那么简单。
而后经历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母亲的印象都渐渐模糊,如果不细想,脑子里还能有个大致的轮廓,可是一细想,就发现已回忆不起她的具体眉眼,我也渐渐明白了失去母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明白这些,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巨大。
每当我想念她的时候,那种痛是锥心的。
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女儿,我总想从她的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可是,在本就寡淡的记忆里,如何拼凑相似的眉目呢。
家人总说我对女儿宠溺太过,他们不知道,我只是太惶恐,惶恐于世事无常,惶恐于未来的某一天我能给的爱突然终止,而她还没有坚强到足够支撑起自己的人生,想想就心如刀割。
爱里总是容易留下遗憾的,彼此的遗憾。
母亲生病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病会严重到随时离开我们,在外求学的兄妹俩都没有倾注足够多的时间陪伴她。
回到家的时候,总有其他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而忽略了已经病弱的母亲。
在她走之前的那一天,我们从学校匆匆赶至医院,因为怕惊扰已昏迷的她,甚至没敢喊上一声“妈”,而她,也没能给自己留下与我们道别的机会,这些,都成了毕生的遗憾,是她的,更是我们的。
我至今仍记得,坐在病床边紧握母亲手的外公外婆,以及一向不苟言笑的外公眼角的那滴泪。
我们失去了母亲,而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当时不能体会,而今,很想抱抱那时的他们。
这种伤痛与遗憾是跨越了三代人的。
苦难,从那之后就如影随形。
一个家庭,失去了母亲,就像一间屋子少了四面墙,只空留一个屋子的形状,却不能再遮风挡雨。
而一个女儿,失去了母亲,她就失去了这世上最真的一份庇护,从此,再无另一人,能将之放在心尖上疼爱,不计较她是否足够良善,不计较她是否足够优秀。
十几年的时间,我只梦到过母亲三次,每一次都让人想溺毙于梦中不再醒来,那是一种你知道离开了就再也抓不住的温暖,那是那个时候孤苦无依的女儿唯一想要的温暖,那是独属于母亲的温暖。
小的时候读《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只会有怜悯,而失去母亲之后,再读类似的故事,眼泪总是会无意识的决堤,心比人本身能更深刻地体会寒冷与绝望。
生活是怕对比的。
母亲在的时候我有多幸福,她离开后我就有多辛苦。
那是肉眼可见的辛苦。
春无软语呢喃,欢颜笑语;夏无片瓦遮阳,温水消渴 ;秋无食物饱腹,清风送爽;冬无棉衣蔽体,棉被裹身。
十年的生活好像都进入了严冬期,不得而出,无处安放。十年的时间,我只流过两次眼泪,都与寒冷有关。
第一次,是在高三。
同桌的母亲来给她送冬衣,她穿到教室来让我摸摸暖不暖和,我摸着她的衣服,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并由哽咽转为嚎啕大哭。我是真的很冷的,寒冷的冬日里,只能穿单衣,晚上只能盖薄被,缩在床上冻的瑟瑟发抖,向舍友借来的被子还回去的那一刻我忍住了即将滴下来的眼泪。可是这一次,我实在是没有忍住,实在是太冷了。
第二次,是在大一。
我第一次经历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降温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上晚自习,我实在冷的不行,就独自一人回到了宿舍,走在风雪大作的路上,感受着刮在脸上如刀般的风,强忍着眼泪跑回了宿舍,关上门感受着宿舍里暖气熏出来的温度,眼泪喷涌而出。
冬天,成了我十年记忆里最黑暗的存在。
我是在母亲走后第二年患上严重的失眠症的,整晚整晚睡不着,偶尔睡着了脑子里也如过电影般纷纷杂杂,而在这之前,我是个连梦都少做的姑娘,睡着了都很难被唤醒。
这个症状一直伴随我近三年,让晚上的睡觉时间成了一种负担,很多个夜晚,我都是睁着眼睛等待天明的。而这种失眠伴随而来的有焦虑,皮肤脆弱等症状。
那是一段让人不愿意再回想的年少时光,我甚至不知道可以向谁诉说。
家庭已经支离破碎,父亲远在他乡,生活也并不顺利,听说身边有了另外的女人,哥哥和弟弟也在远方各自挣扎,四个人,四个地方,都在残酷的生活里沉浮。
那是个通讯很不发达的年代,而我们都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不会有电话里的互相安慰与鼓劲,不会有信件里的问候与祝福。我和家人的相处就只有在过年那段短短的时间,从那个时候起,我彻底成了没有情感需求的人,孤僻而冷漠。
这种情况一直影响到我成年之后,无论生活中有苦闷还是有开心,我都不会找人倾诉,自己独自消化,可能会更苦闷,可能会更开心,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分享。而现在与那时候相比,能证明自己长大了的唯一区别就是我不再那么容易惶惑不安。
婚后第六年才有了女儿。
我曾一度回避生育这个话题,甚至希望影视剧里狗血的情节能发生在我的家庭里,哪一天,门口放着一个是我老公私生子的孩子,我愿意当作自己的孩子养大。
家人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这对我来说是个太难回答的问题,我怎么会不喜欢孩子呢,我只怕自己太爱她。
我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安忻。
我对她最大的祈愿就是平安开心。
我想我的母亲对我最大的祝愿一定也是这个,我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