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巷里：一曲共白头（令狐冲、任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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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

作者按：终于要写令狐冲和任盈盈了，这对江湖侠侣是我读到的所有武侠小说里最美好的爱情，琴箫同奏，笑傲江湖。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个老婆婆的绿竹巷里说起。

文 | 绿竹巷里：一曲共白头

作者：灵均

1

说到令狐冲，就自然而然会把杨过拿出来，两者方方面面进行一个比较。仔细想想，可不是这个道理吗？在金书中，论及相貌、性格、才智、影响，再加上最后一条要命的深情，有谁能比得上这两位呢？油头粉面的段誉，阴鸷城府的慕容复，优柔寡断的张无忌，木讷呆板的郭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够放在一起比较比较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两人的性格、经历、爱情、结局，几乎是惊人的相似，就连所练的武功也同出剑魔门下，若生在同一个时代，简直是一时瑜亮。

杨过有小龙女和郭襄，令狐冲有任盈盈和岳灵珊，而这四位人间天上都找不出来第三对的女子，据说是金庸的梦中情人夏梦的完整原形。由此可见金庸对这两位男主角的钟爱。然而，我更喜欢令狐冲这个人。杨过的“十六年等待”完成了中国人对于男人深情的终极诠释。理所应当堪称是所有女子心中的第一择偶对象。然而，相比较杨过，我还是更喜欢令狐冲。

当我跟一个喜欢读金庸的朋友聊及此处时，她一脸的惊愕道：“why！杨过为了小龙女苦等十六年，忤逆封建礼法，以身亲受情花之毒，情愿跳下断肠崖，神雕群芳谱哪一个不是女子里的极致人物，可杨过却只爱一个姑姑，这样的男子，光是想想就已经神魂迷离了。令狐冲，除了喝酒不着调还干过什么事情？好容易有个岳灵珊，最后居然让一个太监抢去了！成天和一群江湖鬼怪鬼魂在一起，还让任盈盈为了他在少林寺面壁十年！这是一个男人做出来的事情吗？我真想不明白，你居然会选令狐冲！”

任她如何百思不得其解，和对我“大逆不道”的回答痛心疾首，可我始终是对令狐冲这个人物钟情不已。而这一切的源头，都要从那个绿竹巷的竹屋子里说起来。

2

令狐冲虽然学得独孤九剑，但是内力全失，命不久长，更被怀疑吞没林家的辟邪剑谱，于是为师父所疑，为同门所弃。万念俱灰之际，他跌跌撞撞来到了洛阳绿竹巷，隔着竹帘，令狐冲向这位自己心目中年高德劭的“婆婆”倾诉着自己的一切，而他对岳灵珊的那份痴情，更是令盈盈深深为之打动，原来世上竟有如此一位奇男子，竟有如此感人至深的人间真情。事实上从爱上令狐冲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不再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魔教圣姑了。

二十余日的相处，已然让令狐冲将眼前的这个婆婆当作了知己。爱的转机已经来了，只是他不自知而已。从洛阳到五霸岗，沿路上群豪对之大加讨好更是令他满腹狐疑。直到那个山脚下的涧畔，他终于见到了那位“婆婆”的真面目，一个竟比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小师妹还美貌的多的妙龄女子。可面临着欺骗，他还是把救命的丹药给了她，可能从此一别就阴阳两隔。刹那间，不问生死，在所有的浪子中，也只有杨过、令狐冲了。算是一种潜意识里连他自己也不自知的喜爱吧。总而言之，从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盈盈的影子。

3

任盈盈是日月神教的公主，是江湖中最美的一朵花。如果令狐冲身上没有感动她的地方，她怎么可能发出江湖令，“杀”掉令狐冲，让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她怎么可能情愿身居少林十年面壁？所有咄咄逼人的反问，都是一个悖论。而事实上，令狐冲和任盈盈的爱情，才是最美好的爱情。最真实的爱情。令狐冲旧伤复发，朝不保夕，盈盈亲身背负他上少林寺求医，全然将自己的性命之至度外，让令狐冲深深为之感动。少室山外的山洞，冲盈二人的对话颇有值得回味之处。

令狐冲见她露出了小儿女的腼腆神态，洞外熊熊火光照在她脸上，直是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荡，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左手，叹了口气，不知说甚么才好。盈盈柔声道：“你为甚么叹气？你后悔识得我吗？”令狐冲道：“没有，没有！我怎会后悔？你为了我，宁肯把性命送在少林寺里，我以后粉身碎骨，也报不了你的大恩。”盈盈凝视他双目，道：“你为甚么说这等话？你直到现下，心中还是在将我当作外人。”令狐冲内心一阵惭愧，在他心中，确然总是对她有一层隔膜，说道：“是我说错了，自今而后，我要死心地的对你好。”这句话一出口，不禁想道：“小师妹呢？小师妹？难道我从此忘了小师妹？”盈盈眼光中闪喜悦的光芒，道：“冲哥，你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哄我？”令狐冲当此之时，再也不自计及对岳灵珊铭心刻骨的相思，全心全意的道：“我若是哄你，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从以上对话不难看出，令狐冲并不是一个糊涂到底的人，与段誉死心塌地地爱王语嫣一人不同，尽管当时心目中更爱岳灵珊，但他对盈盈的一番情意并未表示拒绝，相反，他愿意接受这份感情。很多人说岳灵珊如果回心转意，令狐冲一定会重新回到她身边，这其实是根本不可能的。且不论岳灵珊是否有可能回心转意，少林寺的三战，面对情与义的抉择，令狐冲选择了后者，选择报答盈盈的恩情，当时对于岳灵珊都能割舍的下，更何况后来盈盈在他的心目中变得越来越重要。冲盈二人之间感情出现的第一个重大突破是在恒山悬空寺。其时令狐冲新任恒山掌门，因其身为男子之身却担任恒山掌门深恐遭到天下人耻笑，而盈盈深体他的心意，派五霸岗群豪投入恒山派，以解令狐冲的尴尬，而后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挫败贾布等人的阴谋，救了令狐冲的性命。

其时暮色苍茫，晚风吹动她柔发，从后脑向双颊边飘起。令狐冲见到她雪白的后颈，心中一荡，寻思：“她对我一往情深，天下皆知，连东方不败也想到要擒拿了我，向她要胁，再以此要胁她爹爹。适才悬空寺天桥之上，她明知毒水中人即死，却挡在我身前，唯恐我受伤。有妻如此，令狐冲复有何求？”伸出双臂，便往她腰中抱去。

4

从那一刻起，令狐冲已经十分确定盈盈最终将是相伴他渡过一生的人了。去杀东方不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杀他？很简单，他已经将盈盈当做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的事，就是他的事。黑木崖一战，面对早已熟谙葵花宝典的东方不败，这一战胜得凶险之极，几乎是死里逃生。只有经历过生死患难，才会更懂得珍惜眼前人。黑木崖下二人话别时，已经私定终身了。

但令狐冲毕竟是个重情之人，心目中仍然尚未放下那位小师妹。封禅台前与岳灵珊比剑，残酷的现实再次提醒他，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再次受伤，对岳灵珊念念不忘，却又希望盈盈没有发觉。这边是旧情难忘，那边又是愧对恋人。对于盈盈和岳灵珊的摇摆不定，令他的内心矛盾，痛苦，愧疚，挣扎。事实证明同时爱着两个，他爱不起。他不是张无忌，也不是段正淳，更不是韦小宝，他是一个专情的人，一个在感情上难以做到博爱的人，他是令狐冲。

一边是看不到任何希望，充满着无尽苦涩的初恋，另一边却是两情相悦的幸福与甜蜜。只有将初恋的痛苦推向无法承受的极致，他才能彻底感受到与盈盈之间爱情的美好。终于，在青纱帐外的大路上，他听凭内心深处的召唤，怀着对未来幸福的憧憬，作出了自己的抉择。没有山盟海誓般的华丽之辞，有的只是纯出自然的真情流露。盈盈终于确定，此时此刻，令狐冲才终于是爱自己胜过爱岳灵珊。而金庸故意把这一段写在岳灵珊死前，是刻意要把冲盈之间的爱情完美化，而不是在岳灵珊死后令狐冲才移情于盈盈那般欠缺。

令狐冲想要坐起，身下所垫的青草簌簌作声。琴声嘎然而止，盈盈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喜色。她慢慢走到令狐冲身畔坐下，凝望着他，脸上爱怜横溢。刹那之间，令狐冲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知道自己为岳灵珊惨死而晕了过去，盈盈将自己救到这山洞中，心中突然又是一阵难过，但逐渐逐渐，从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馨。两人脉脉相对，良久无语。

这几乎可以算作是冲盈之恋的一个小小缩影。岳灵珊的移情别恋让他痛不欲生，而盈盈的一往情深则让他涅盘重生。令狐冲最爱谁？相信每个读笑傲的人心中自然而然都会有这样一个问题。关于这个话题，书中关于令狐冲后来的一段内心描写很能说明问题：

令狐冲听仪琳这么说，心下颇觉歉然。她对自己一片痴心，初时还不觉得，后来却渐渐明白了，但自己确然如她所说，先是喜欢岳家小师妹，后来将一腔情意转到了盈盈身上。

不难看出他对于任岳二人的爱，是有前后顺序之分的。需要说明的是，令狐冲是将自己的爱情从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身上转到了另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身上。这样的移情，再自然不过，再正常不过，再合理不过，从而也无需受到良心上的谴责。初恋对他而言，已然是一个过去式，不过是记忆深处的一份惆怅，一份回忆，仅此而已。

在思过崖后洞，岳不群曾要毁盈盈的容貌，而令狐冲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要自坏双目，试想，如果不是深爱盈盈，他又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对于盈盈，他已经付出了自己爱情的全部，于是我们看到了悬空寺中的心意相通，华山后洞中的生死与共，朝阳峰上的生离死别，观音堂内的海誓山盟。

5

冲盈二人之间的故事同时也是知音的故事。刘曲二人曾有言：“言语文字可以撒谎作伪，琴箫之音却是心声，心意互通，万万装不得假。”于是只有互为知己，才能将一曲笑傲江湖奏得如此琴箫和谐，颇具神韵。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隐士，他对权力地位没有兴趣，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偕所爱之人归隐山林，快乐逍遥的度过一生。

盈盈也是隐士，尽管对江湖豪士有生杀大权，她却宁可隐居洛阳陋巷，琴箫自娱。权柄风光，对她而言不过是劳什子而已，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是爱情。说到底，天性淡薄，爱情至上，崇尚自由和个性的解放是冲盈二人灵魂深处最契合，最相通的地方。相互包容，相互扶持，相互体惜，与其他几部金书的男女主角相比，冲盈二人之间的爱情无疑更具有现实意义。

我居住洛阳近六年时光，曾去试着找寻那条绿竹巷，但终究面目全非，可那又怎样呢，最起码我读到了最好的爱情，那就已经足够了。那个牵引着冲盈之间的竹杖，却成为了少年记忆时代里最美好的一幕，这就是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