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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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零一五年，暑假，新城。
温燕燕，十六岁初中毕业，辍学。
在南方的这座小县城里，青少年辍学早已是见怪不怪。
中考成绩公布，温燕燕没考上所报的学校。她其实连自己报的哪些学校，都不太记得清。
温燕燕在自家屋后的山坡上蹲到两丛鸡枞菌，拿去卖了五十块钱，老妈给她三十块。拿着八十块钱，坐车到赶集的镇上，跟同学伍雁会合。
两个人到车站去坐班车。这儿其实说不上车站，因为没有站，只是一个能坐车的地方。处于十字路口，一头是市集尾，另外三头是来自各地的交汇。
坐上班车，俩人开始聊天。并没有对考不上高中表现得有多失望难过，反而对新的生活模式，报以期待。
温燕燕和伍雁是同班同寝的姐妹。在校时，俩人就多次说过，中学毕业就辍学去上班这样的话。现在还真实现了。
她们的目标是县城，先在县城里找份工作，后面的事儿再说。
早上出发，中午到新城。城中心有个转盘十字交叉路，东路口是条发展落后的小道；西路叫文化路，两边都是服装店；北路两边是通讯、银行一类的店面居多，通往解放路步行街；南路通往新城车站，温燕燕和伍雁就是从这个路口而来，到达县城。
西南中间有个里仁广场，早上有人在这儿摆摊卖早餐，午间有摊位在擦鞋……
伍雁的一个姐姐带她俩去面试找工作，西路和北路绕了一圈，又绕回转盘这个十字路口。西北转角有个烘焙店，正招小工。
店面有左右两道玻璃门，左门是收银台，有电脑和验钞机。左边靠里间有一个大玻璃窗，透明的，里面有一个巷道那么宽，是做生日蛋糕的裱花间；靠里的中间位置有一道门，走进去左手有一道门进裱花间，往里走就是烘焙后厨，这里不止做烘焙，吃饭也在这儿解决。
店里招工的条件，包吃住，工资一个月八百，时间早上八点，下午六点左右。
温燕燕和伍雁想，包吃住就好办，毕竟两个人对县城并不熟，得先解决吃住问题。
于是，二人决定在这个烘焙店上班。
伍雁性格开朗、外向，很容易跟别人打成一片。在学校时，就有很多朋友。
温燕燕相对内向一些，但是出了校门，她也摆出一副闯江湖的架势，倒不那么拘谨。
新的生活环境，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新颖的。
烘焙店人挺多，吴老板夫妻开店，烘焙工作有两个师傅，周师和小五；裱花间有个大温燕燕两岁的姐姐，阿静。
新奇的工作，穿上工作服、带上帽子围裙，整装待发。周师傅分派工作，先从包装面包开始学。
周师傅29岁，皮肤白净，中等身材偏瘦。左手带一块表，笑时眼角有几条皱纹。嘴唇一圈的青胡子，短短的，在白净的脸上，格外显眼。他爱笑，不摆大师傅的谱，看起来很好相处。
小五刚来上班一年，跟阿静同岁，是个爱好玩笑的小师傅。
总体来说，整个店里的人都好相处，没有脾气暴躁，没有性格古怪。
她们住的宿舍，在西路，店面的对街，右移三个店铺，三楼。跟阿静姐住一个房间，温燕燕和伍雁睡一张床，阿静姐自己一张床；还有一个大房间是吴老板一家人住的，他家还有个两岁多的小女儿。
到县城的第一天，确定工作之后，温燕燕和伍雁就给家里报了平安。
只三五天，两个人就基本适应了新生活。伍雁跟小五更是熟得时常推推打打，周师傅只在一边说笑，时而还说一些往事给他们听。
比如说，小五曾经喜欢店里的某个女孩子。在温燕燕和伍雁来之前，店里也一直在招小工，只是工资低，所以很多人做不长。来来往往的人里，就有那么一个，是小五喜欢的姑娘，结果嘛就是压根没表白。
上班就是工作，工作之余就是听周师讲店里从前发生的事儿，还有看阿静姐、伍雁和小五之间玩笑打闹。
现在她俩需要愁的第一个问题，钱。两人身上没多少钱，毕竟新生活环境，还需要洗漱用品啥的，店里也不包早餐。
温燕燕离家时，只带了八十块钱。伍雁相对宽裕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于是，俩人只能试着跟阿静姐借钱，好在阿静姐善良，借给每人两百。
早上起床洗漱，下楼到里仁广场早餐摊位买早餐，或者烘焙店的左右也都有卖早餐。吃了早餐，开始工作......
下班时间，是俩人的自由时光。都说出门在外，多交朋友多条道。俩人在北路的另一个烘焙店结交到一个同龄的女生，陈小红。
陈小红有个男朋友，男朋友有个好兄弟。晚上陈小红带着温燕和伍雁去见男朋友，五个人一起游街。
一来二去，就是狗血剧情的发生，温燕燕对那位朋友有意思，那位朋友对伍雁有意思。
而伍雁有自己喜欢的对方，说是一个老同学的朋友，也在县城上班，两人已经打算见面。
入冬了，天气渐凉。一到冬天，温燕燕的手就会生冻疮。年年如此，只要风吹手凉，手指冻僵，就生冻疮。得滚烫的水慢慢温烫，才能缓解。
所以每天下班以后，温燕燕都会烧一壶热水，烫烫手，暖和暖和。
这几天老板娘在绣十字绣，是一副“黄金满地”，金黄色的树，树叶落下变成黄金。老板娘说之前绣了一半，一搁置就放了好几年，现在小女儿会走路了，才挤出时间来弄。
温燕燕以前学过一点，自己的第一幅十字绣，是大姐帮买的，自己也是新奇地绣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放着落灰了。
一时间看到相似的旧物，温燕燕来了点兴趣，说要帮老板娘一起绣，伍雁看着也想学。有那么几天，两个人下班了，就跟着老板娘一起弄十字绣。
温燕燕原本学过，速度也快。跟老板娘打赌，不占用上班时间，一个星期绣完某个色号的线。老板娘也答应，绣完了给她买一只小熊。
温燕燕如期完成，赢得赌约。老板娘也真的送了一只小熊给她，白色的小熊，穿着浅绿色的衣服。
老板娘的十字绣搞完，说是要请温燕燕和伍雁吃饭，中午店里没什么活，抽个空档就出去了。从里仁广场往上走，兴旺大超市，华莱士，婚纱摄影......都是名店，这边也叫商业步行街。
老板娘带着她俩逛街的时候，看到一家卖十字绣的店。两个人一时兴起，各买了一副十字绣。伍雁买的红色小婚纱；温燕燕买了白色的婚纱，想绣给家里的大姐。
新东西看着倒是不错，一开始俩人很有兴致，下班就一起绣。后来，慢慢的天气越来越冷，拿着针的手容易冻僵，就懒得绣了。
有几天，伍雁都拉着温燕燕陪她一起去见男朋友。就是那所谓的老同学的朋友，已经被伍雁处成了男朋友。伍雁说自己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拉着温燕燕去当电灯泡。
又过一段时间，陈小红来找温燕燕玩，说是跟她男朋友闹分手。温燕燕陪她逛了一会儿，又把她送回家。
陈小红的家，要走好一段路，有几盏路灯已经坏掉。温燕燕是打肿脸充胖子，送陈小红到家之后，自己还得一个人走回去。心里多少有点虚，只能拿出手机放音乐，壮胆。
之后的几天，陈小红已经分手的男朋友，来约温燕燕和伍雁一起玩。
一见面就看出来，原来是对伍雁有意思，那表情简直不要太明显。只是不巧，伍雁已经有了男朋友。
一天晚上，下班之后，伍雁跟温燕燕分开行动。伍雁要跟男朋友约会，现在两个人约会已经不需要温燕燕这个电灯泡了。
温燕燕这边也应了一个约，陈小红前男友的约。
大转盘南路的左边上，一条小路通往如家。五个男孩子，都是十几岁未成年的模样，一身痞气，聚在一起玩牌喝酒。其中一个人问陈小红的前男友，为什么没带女朋友来，女朋友指陈小红。
他说，现在温燕燕就是他女朋友。
温燕燕听这话，稍加思索，起身就离开了酒局。
“我跟陈小红已经分手了，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他追在温燕燕的身后，快步抓住温燕燕的手说到。
温燕燕心里打定主意一般，回他：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之前对伍雁的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而且朋友的人，我不会碰！”说完，温燕燕拨打电话给伍雁。
“伍雁，你在哪儿？”
其实温燕燕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答应陈小红前男友的邀约，或许是想探个什么究竟！但是当这个人，说要做自己男朋友的时候，她内心是拒绝的。
陈小红的前男友试图说些什么，改变局面，但于事无补。
约三分钟，伍雁跟她的男朋友骑着车，出现在温燕燕面前，然后带她离开。
2.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刚刚凑巧。
伍雁的男友，叫阿勇。
阿勇带着伍雁和温燕燕，要去找他的表弟，阿发。
阿发在烧烤店上班，很精神的一个小伙。
温燕燕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忙，人爱笑。笑的时候，脸颊显出梨涡，眼睛眯着还挺好看。
店里忙过一阵，阿发得了空，四个人凑一桌吃烧烤。
伍雁真的非常适合社交，跟谁都能很快熟络起来。
阿勇和阿发离开学校一年了，在县城混了个半熟。
温燕燕受他们的感染，性格也活泼外向很多。
啤酒饮料小烧烤，吃饱喝足。烧烤店打烊，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四个人游街，伍雁和阿勇是小情侣搂肩亲昵，温燕燕和阿发倒成了电灯泡。
阿勇送伍雁回宿舍，在楼下分别，依依不舍。伍雁脸上的喜悦之色，谈恋爱的甜蜜完全藏不住，也不用藏。
在学校就很有多同学早恋，伍雁也是其中之一。温燕燕倒是有一个暗恋对象，想明恋，没成功。
看着认识的人，都纷纷谈起恋爱，温燕燕也动了心思。
她想起阿发，那人看起来还不错。
花儿想开，狂风也挡不住。
没过两天，温燕燕直接给阿发发消息：
“阿发，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
语气有些霸气，不像请求，像通知！
阿发同意了，两人就这么神奇地谈起了恋爱。
俩人谈恋爱的事儿，店里人也知道了。
周师傅把蛋糕放进烤箱，脱下手套，打趣着说：“速度好快嘛！一个个都找男朋友了。”
又对着小五说：“小五，早跟你讲，喜欢伍雁嘛要说出口，你看，来不及了现在。”
小五否认着：“不要乱讲，一会儿她男朋友找我干架！”
气氛并不尴尬，平日里大家都打趣习惯了，只当是玩笑话。
伍雁也笑着说：“就是嘛，人家小五师傅，哪里会看得上我！”
阿静姐从裱花间出来，到烘焙间拿蛋糕胚。也插一句：
“下次把你俩个的男朋友带过来，姐给你们把把关。”
小五附和：“就是，我要吃糖。”
……
大河滔滔进，岁月静静淌，生活在继续。
温燕燕和伍雁完全适应里新的生活方式。店里的各种小蛋糕、饼干、面包和面的配方已经知悉，活越干越顺手。偶尔两人也会有点小口角，谁多干了点活，心里就会憋着点气。但没过两天，也就又和好了。
谈恋爱总要见朋友，阿勇和阿发发工资之后，请上温燕燕和伍雁这边的两个师傅还有静姐一起去玩。
阿发和阿勇提前下班，在烘焙店门口等着她们。下班以后，阿勇带着伍雁和阿静姐，周师傅带着小五，阿发带着温燕燕，出发！
七个人先去吃烤鱼，点上菜，一塔啤酒先上桌，就开始胡侃。温燕燕发现，阿发比阿勇健谈，而且这边店的很多老板他都熟。
这种熟就是，老板爱跟他玩笑说话，时而也有几句正经的。她们很多次出去，不同的店，好几个老板都对阿发很满意，觉得这小伙不错。
见面的习惯性动作，手拍一下阿发的肩膀，随着说道：
“阿发来了，最近怎么样？
哦，又谈女朋友了！
……”
阿发跟周师傅聊得很开，周师傅毕竟年长，有很多经历可以讲。阿发也搭得上话，小五和阿静姐时不时就打个岔，泼冷水，玩笑几句。伍雁是不落下风的，无论在哪儿，她一定是要融入谈话的那个。
吃吃喝喝，就到了下一个环节。既然玩，当然要尽兴，下一场，KTV，这是请客朋友的必玩项目。
KTV里，啤酒还得继续。温燕燕是第一次到KTV，之前只在电视里见过。只觉得新奇，有意思。伍雁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反正很快就上手了。
小五和阿静姐都是麦霸，互不相让。
阿静姐右嘴角下移一厘米有颗黑痣，她皮肤白。好像烘焙店里的人，皮肤都挺白。身高一米六五，身材丰满，一身都是成熟的气息。
善于交际，平日里就看着她跟吴老板的朋友玩笑，玩得开，谈得来。吴老板还问她看上哪一位朋友了？
在交际上，阿静姐和阿发，大概是一种人，只是阶层不同。
小五看起来属于比较乖的那一类人，平常只跟阿静姐玩笑时没有度，在外几乎不乱说话。眼窝深邃，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但只是牙有点秃，否则就是妥妥的大帅哥了。
温燕燕从前不喝酒，现在大家一起高兴，不喝倒显得没意思。索性大家都碰杯，干！快乐为上，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KTV的果盘，整得龙雕凤啄似的。明明很普通的水果，一番修整，往盘子里一摆，整得格外高大尚。
温燕燕在经历着，她从没有见识过的一切。男朋友，朋友，宵夜，烧烤，KTV，歌舞升平……
玩得正嗨，伍雁让大家把音量关掉，自己到卫生间接个电话，她妈妈的电话。
两分钟就讲完了，大家又继续嗨。
温燕燕一时想起，自己到县城，除了第一天给老妈报平安。后面只打过一次电话，不超过五分钟，老妈就说:“没什么说的就挂了，记得好好上班”。
这一点点记忆，只在温燕燕的脑子浮现了一下，又沉了下去。把心思放在歌舞升平上，她第一次点歌、第一次唱，大家还夸她唱得不错！
那晚，她们嗨到凌晨四点。分开的时候，温燕燕和伍雁没有回宿舍。
第二天，吴老板问了一句，让她俩以后都要回宿舍，否则要打电话联系她俩的家长。
俩人想着离开学校了，还躲不开家长的大手，有些无奈。
最俗的道理，往往最真。人想学好，不容易，要学坏，就是弹指间。
她俩就是想方设法地要出去玩，不回宿舍，伍雁有两次索性请假，班也不上了。
温燕燕倒是坚持上班，但下班以后还是想出去玩。
这天晚上，阿发和阿勇带着各自的女朋友，说要去看风景。离开城中心大转盘，骑车二十分钟的路程，到了城边的一个小区。驶入小区，左转右拐，弯弯绕绕，蹿了几分钟，终于找到一个出口，接着驶向一条上山的车道。
路呈上升的趋势，两边都是矮树杂草。越往前，位置越高。终于到路的尽头，是一方不太平坦的空地。停下车，往前走。
阿勇说，这儿是一个封闭的大水池。随着阶梯走上去，是空旷的平台。约有两个篮球场的面积那么大，四面都有一米高的围栏。
这儿风吹有点凉嗖嗖的，但是一眼往下看去，却让人惊诧。四面八方，均是城市的霓虹灯火，万家通明。
这儿完全可以瞭望整个新城，城市浸在灯火里，冷冬里那些家家户户透出的灯光，大道小路上的灯盏，都是温暖的。
温燕燕和伍雁都是惊叹一绝，这样美的夜景，从前只在电视里看过！
四个人相互打趣，温燕燕说：“这儿没有名字的话，就叫无忆乡吧！”
其他三人，对名字倒是没意见。阿发说：“风景看够了，咱们就走吧。一会儿可能会有保安巡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时间就到了过年的时候。年节里放假，阿发约温燕燕出来玩，说要教她学摩托车，温燕燕害怕，不愿意。
阿发强行让温燕燕学，结果两个人摔了。幸好无大碍，只是伤到手和脚，但温燕燕伤到上嘴唇的唇峰，要留下疤了。
过完年，伍雁没有再来烘焙店上班。说工资太低了，还不自由。她不回宿舍，不上班，吴老板就会打电话告诉她妈妈，很烦，她要找个没人管的工作。
朋友陈小红，已经离开县城去外省找工作了。
温燕燕则是继续到烘焙店上班，这时她的工资加到1500一个月。
她对工作基本已经熟悉，可以自己烤蛋糕，做面包。有时候周师傅请假，她和小五两个人也能搞定店里的活。
温燕燕喜欢吃隔壁的砂锅粉；里仁广场摆摊卖的素粉，还有炸土豆、热狗；西北路那边，有家盒子粑也不错，还有蒸饺、小笼包……她对这周围的吃食，已经耳熟能详。
阿发为了有更多时间陪温燕燕，把之前的工作给辞了。之前是在烧烤店上班，晚上没时间陪温燕燕，所以他找了个白天上班的工作，饭店。这样晚上就能有更多时间陪温燕燕了。
饭店老板也喜欢阿发，一段时间后饭店的人，也都知道阿发有个女朋友，叫温燕燕。
一次阿发的老板，做局，叫阿发也去。温燕燕对KTV已经不再陌生，只是这一次，她又开了眼。
一个四十岁左右男人，一身肥肉，大金链子小金表，还有个黑色小皮包。
男人进了包间，坐下。不一会儿就进来两个美女，一个长发披肩，身高一米七左右，抹胸长裙，白色高跟鞋，魅力十足；另一个身高矮些，一米五五大概，短发学生头，黑色T血衫加牛仔外套、牛仔裤，一双运动鞋。
两个美女，一左一右，坐到老男人的身边。男人两只手搭上去，左搂右抱。
温燕燕又被惊到，心想，这场局自己不该来。然后聚会上陆续来了男男女女不少人，还有阿发的老板，只是他身边并没有女人。
整场聚会上，阿发一直让温燕燕待在自己身边。那个四十岁左右，左拥右抱的老男人，指着温燕燕问阿发:“小兄弟，这是你女票？挺可爱的！”
阿发点头道：“是呢！”随手抬起杯子，站起身继续说，“王总，我敬你！”
那位王总，拿起面前的杯子，跟阿发碰杯，之后又把酒杯递给穿牛仔衣的女孩，示意女孩喂他喝。穿牛仔衣的女孩看起来，不是很熟练，有些笨拙，并没有接住酒杯。长发的美女接过，附在王总耳边说了几句话，再笑盈盈地举着酒杯，递到王总嘴边，喂他喝了口。
王总的手在穿牛仔衣女孩的身后，不安分地动着。温燕燕看不全，也不敢直盯着看，并不能确定那老男人的手，是不是手已经伸进了女孩的衣服里？只是捕捉到王总眼神里的丝丝快意。
那女孩明显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敢违抗。
这一场聚会完后，阿发跟他老板说，以后这种局就不要叫他了。
温燕燕心里也还在消化今晚的所见所闻。
即便如此，温燕燕还是要时常参加聚会，来来去去都是酒局。
阿发的朋友、老表兄弟、老同学，还有上班认识的哥们儿。
有一次，是阿发朋友的亲戚葬礼，到那儿行过礼，就到了酒局。牌局上，阿发输了不少，看着就要醉，温燕燕支开他，一满杯白酒，一饮而尽。
阿发发现以后，当即就带温燕燕离开。只是两个人都喝了酒，车骑到一半，阿发就晕得不行。只能打电话叫兄弟过了接他俩。
在一场又一场的聚会里，温燕燕从新奇到适应，甚至有点习以为常，或者说是麻木。
阿发把工资卡，身份证，钱包全都给温燕燕保管。他跟温燕燕坦白，以前也谈过女朋友，但温燕燕是他最喜欢的人，爱的人……
温燕燕和伍雁，偶尔在同一场聚会出现。俩人对对方的事儿，都有数，心照不宣。
周师傅提醒温燕燕:“有的事儿，要慎重。”
吴老板娘也说:“你年纪小，不要玩得太野……”
阿静姐说:“要注意安全。”
人在局里，是跳不出来的。所有直言相谏的话，都拉不回已经玩野了的心。
3.
伍雁换了工作，店里便只有温燕燕一个小工，老板说要再招一个。
一开始，招了几个，没做两天就不干了。
后来招到阿静姐老同学的妹妹，温燕燕从前在机缘巧合之下，跟她哥哥也有一面之缘。
温燕燕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对新来的员工小欢，很是照顾。
小欢跟她睡一张床。天气还没有回暖，年前买的毛毯还热乎，小欢不用准备什么，就直接入住。洗衣服的，沐浴露，洗发露，能共享的，温燕燕都毫不吝啬地分给小欢用。
小欢小温燕燕一岁，温燕燕跟小欢说，她刚来，身上没钱，先用着自己的，那些东西等到发工资了再买。
只是等到小欢发了工资，那些洗漱用品还是用着温燕燕的。有一次陪小欢去超市买东西，温燕燕只拿了三块钱的一包小零食，小欢也没有算着一起付款。
温燕燕突然有种不值得的想法冒出，这是照顾人照顾过头了，这人当成理所当然了？
而且阿欢对工作的事儿，很计较。她做了一件事儿，下一件必须留着温燕燕做，即使温燕燕手里还有活。
后来，温燕燕开始疏远阿欢，她可不想做烂好人。温燕燕疏远，小欢就跟阿静姐走得近了。三人行，一人其后，温燕燕有种局外人的感觉。
她苦笑，自己好像真的不善于交际。在学校里就是这样，本来有个女生跟她玩得挺好，在接触伍雁之后，跟伍雁倒是更亲近，哦不止一个，是好几个。就算之前的三人行，伍雁跟阿静姐也是更亲近些。温燕燕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人品不太行？
激情的生活过完，就是平淡了。热情消退，就到了该思考的时候。
温燕燕的生活已经处于一种稳定趋势，白天上班，晚上下班约会，过局。
偶尔给老妈打个电话，发工资了给家里转点钱。每次一通电话都不超过五分钟，老妈就是老话:“没什么说的，就挂了……”
温燕燕身边有笔，有本子，写字也还不错。她一直是喜欢写字的，甚至也是喜欢看书的。
她会在本子上写下阿发的名字，学着网络上的酸情话，写：“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余生我都要拥有。”
……
时间跟着到了七月十五，今年中秋吴老板说要自己做月饼卖，提前一个月就要开始准备。
店里又招了两个小工，一男一女，都是刚毕业的学生。
烘焙间，一时便有了六个人。小五和阿欢负责店里的日常工作，烤蛋糕，做面包、饼干。周师傅和温燕燕带着两个暑假工，负责做月饼。人手不够的时候，老板娘和阿静姐也会来帮忙。
中午开始做月饼，一边烤一边做，全部烤完，烤盘呈十字交叠放起来。
早上再来对月饼进行包装，吴老板大方，大家可以一边尝尝鲜，一边包装。
水果味的，哈密瓜，橙子等等，另外有豆沙，蛋黄……一开始谁都喜欢吃几个，后来就吃腻了。
有天傍晚，大家都还在忙。阿发就来到店里，抱着一个“咬竹子”的大熊猫，来送给温燕燕。
那一刻，两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
“小伙子，挺有心啊！”老板娘打趣到。
周师傅手在做月饼，不空，用胳膊肘靠在阿发肩上，说道：“小发，干得不错。”
小五戏谑着说：“哟哟哟，撒狗粮...”
其他人也附和着打趣。
中秋前半个月，月饼已经差不多完工，店里开始售卖。
中秋节前一周，在店门支了伞，摆摊，把月饼铺出去卖。
中秋当天是大销售，早上价格较高，慢慢可以接受议价。下午时间，价格降低一些。
人潮熙攘，大部分行人已经回家过节。吴老板也给员工们放假两天，还每人各送一袋月饼。
山花烂漫的时候，适合旅行。不能远行，也要近游。
这两天的假期，阿发带着温燕燕去游马山景区玩。
游马山没有马，倒是有牛羊成群。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绿草坪，薰衣草花海；彩虹滑草场，放风筝的片区……
小情侣在那儿都喜欢整点浪漫，阿发背着温燕燕在薰衣草花海游走，其他游客看到，笑着说：
“小姑娘，真幸福！”
“年轻，就是浪漫啊！”
……
去风景区玩，挺累人。第三天假期两人在城里游游逛逛、吃吃喝喝，一切都挺好的。
有一天，好久不见的伍雁来到店里，她还是那么善于交谈。
她说在某个服装店上班，工资待遇还不错。还说她跟阿勇分手了，谈了一个老同学......
毕竟温燕燕这边白天是上班时间，伍雁没待多久就走了。
温燕燕除了上班，下班就是跟阿发待一起。有时候她很想静静，去思考从前到现在，自己想要什么？
但她提出拒绝阿发的邀请，阿发又会觉得她有什么事儿......
有天晚上两个人因为小事拌了嘴，阿发说不过就用手砸墙，温燕燕一个人在街头游走。
有些念头冒了出来，她想分手。虽然她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他们都没有移情别恋，谁也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般配，在一起很幸福。
阿发从来没有瞒她任何事，每一场聚会都带着她，甚至贵重物品钱包一类全都给她保管。
有些事，只要有一个念头，就会不惧风雨地疯狂生长。
事后他们还是和好了，一切都好像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温燕燕开始喜欢跟阿发的兄弟们闲聊，甚至会在阿发不知道的情况下，开一些不适合的玩笑。还加了不少人的联系方式，这是阿发知道的。
阿发有个哥哥，长相更出众些，说话更幽默。俩人时常聊什么人生理想，正经的聊着聊着，风向就走偏了，开始插入一些黄段子。
酒局上温燕燕大方豪迈，已经习惯喝酒，瓶子对吹都没问题。阿发的朋友们，对温燕燕都是一致好评，赞扬！
时间又过半年。
年后温燕燕没有再去烘焙店上班，她跟阿发说，工资太低，想换个地方。
在宿舍收拾行李时，看着从前买的婚纱十字绣。打开看了一下，才绣了两种色号，第二种都没绣完。旁边还有老板娘送小熊玩偶。她想，伍雁的那副十字绣，大概也是去年一搁置，就再没动过，也不知道她会扔了还是留着？
温燕燕现在在一个熟食店上班，卖吃的。这是她离开学校踏入社会的第三年。
再联系时，伍雁告诉温燕燕，她已经准备结婚了，对象是她上次说的老同学男朋友。
温燕燕比从前自信了许多，也学会“交朋友”，她现在也算是在新城混了个半熟。
新上班的店，在大转盘十字路口的南路往前，解放路步行街牌坊右移第三个店铺。店里就她一个人，工资两千五，确实比以前的要高很多。只是上班时间，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没有午休时间。
店里有炒饭、粥、卤菜。包吃住，想吃啥可以自己做。刚开始那段时间，她倒是喜欢在店里吃，每一种都吃一遍。腻味了，就去步行街买别的吃食，裹卷粉、素粉、牛肉粉，县城的各种粉似乎永远吃不腻。
熟食店斜对面有一所高中学校，售卖食品对象学生居多。周末会很忙，周一到周四没什么人，她就闲着看店，玩手机。
有次小欢路过这儿买吃食，她说，自己也没在烘焙店做了，换了地方，交了男朋友。
阿静姐也发来结婚邀请，去年就看阿静姐谈恋爱有苗头，只是她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大家。看阿静姐朋友圈，都是大房子，豪车，看来是钓了个金龟婿！
来吃东西的客人，在店里吃的免不了要唠两句嗑，总有喜欢交朋友的要跟温燕燕加联系方式。
认识的人越多，交际就越忙，温燕燕不再只赴阿发的邀约。
她新认识好几个女生，步行街鞋店的两位，饰品店的一位，某KTV的一位姐们儿......年轻都相差不多，都是喜欢玩的，时常一起组局。
有天阿发来找温燕燕，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交谈，聊得还很愉快的样子，便有些不高兴。
两个人有了龃龉，温燕燕索性提了分手。
这也是温燕燕第一次说分手，阿发以为她只是闹情绪。在阿发看来，两个一直都好好的，从没有什么大矛盾。温燕燕脾气很好，这段恋爱从始至今，两个人连大吵一架的时候都没有，最多就是拌了几句嘴。却不想对方一连三天都没有接他的电话，从拒接，到拉黑。
决定分手的时候，温燕燕觉得身心都轻松了。虽然有点不忍，但她真的不想谈了。
有人问她理由，她只勉强说，或许是因为她生理期的时候，冬日夜里下着雨，阿发还是执意带着她去钓鱼；或许是因为有矛盾的时候，阿发只会用自残身体来要挟她妥协；或许是阿发打游戏，被砸了手机，温燕燕掏钱给他买了一个新的。除了这些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事儿以外，她还真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店里的老板知道他俩要分手，劝温燕燕多考虑一下。不得不说，阿发真是跟老板打交道的一把好手。温燕燕新上班的这个店老板，也是对阿发青睐有加。他说阿发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并且说两个人看面相就很般配。
越是有人劝解，温燕燕就越坚定。
过了十来天，阿发再次来找她，抱着她边哭边问，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上班，总是请假换工作？他说，知道温燕燕家里兄弟姐妹多，很不容易，他以后会努力工作......只是任他说得再多，态度再诚恳，也没能让温燕燕回头。
阿发有个兄弟，听说他俩分手了，本来在外省打工，却突然回了县城。
回县城没两天就来找温燕燕，说他有很重要的事儿要说。那天中午，温燕燕请了假，去赴阿发兄弟的约。
温燕燕到场，没想到又是老一套，酒喝了一轮，他便抱着温燕燕说，他喜欢她，之前是碍于她是阿发的女朋友......
温燕燕听这话，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身就走。他在身后也追了出来，只是他显然在来找温燕燕之前就喝了不少酒，已经连步伐都迈不稳。
温燕燕出门，打了个出租车就直接回了店里，没理会追出来的阿发的兄弟。
第二天温燕燕接到阿发的电话，她以为阿发又要求复合，却没想到阿发问她为什么半路打车跑了，不管他兄弟？
温燕燕觉得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跟他说：“你怎么不问问你兄弟，那个时候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温燕燕想，阿发朋友确实多，但是真朋友有几个就不知道了。才刚被分手，就有兄弟要想捅他一刀。
平日里，他那些兄弟谈过同一个女朋友的事儿，她略有耳闻。但自己对那些并不感兴趣，难道除了那一圈，就没别的男人了？
分手后，温燕燕对阿发还是感到愧疚。毕竟阿发没有对不起自己，对这段感情也是很用心。
她时不时还是会关注一下阿发的动态。她发现，阿发开始染发、纹身、还有烟瘾。甚至脚裸上有烟烫过的烙印，她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层。
从前阿发虽然喝酒，但很少醉。也不染发，纹身，她不喜欢烟味，阿发也很少抽烟......
只是感情，毕竟回不去了。
她知道自己对阿发已经没感觉，甚至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阿发？或许只是在想谈恋爱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个看起来适合谈恋爱的人，就那么开始了。
她觉得，既然她已经不喜欢阿发，就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她完完全全地断绝了所有联系，不跟任何与阿发有关的人联络。
温燕燕现在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还是约不同的局，认识不同的人。
又到了暑假，店里比平日要忙很多，老板贴出招工启示。
又是一个毕业季，又有不少辍学想要出来闯荡社会的人。公示一贴出去，每天都有不少人询问，也有来试做的，只是一两天，或者半天，就不愿意干了。
后来招到两个初中刚毕业的，说是做暑假工。
两个女生，一个叫黄丽，一个叫李佳佳，都比温燕燕小三岁。她俩称温燕燕姐姐，一口一声燕燕姐。
一起住宿舍，温燕燕自己睡一张床，黄丽和李佳佳睡一张床。
两个人性格都不错，温燕燕也挺喜欢她们，做事儿利索，好带。
熟悉一段时间之后，她知道两个人的成绩都不算好，李佳佳不打算继续读书，黄丽还是想继续读，读不了高中，就读职校。
温燕燕劝李佳佳，还是跟黄丽一起读书，在学校总是比在社会要舒服......
只是那些劝人的话，好像连她自己都难以信服。
暑假也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开学季，两个小妹妹都走了。
李佳佳去了一个婚纱摄影店工作，黄丽选择读职校。
开学以后，店里不怎么忙。但老板还是打算再招一个人，跟温燕燕一起工作。
来来去去的都是年纪小的女生，见了温燕燕都叫姐。只是很多都是做了几天，刚刚熟悉，就不做了。
有一个叫梁芸的女生，也是刚刚辍学。性格活泼外向，跟温燕燕很合得来，也能吃苦，想做到年底。
温燕燕待人一直和善，只要对方不过分做什么，她都是把人家当妹妹看。
两个人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回宿舍。温燕燕约的局都比较野，不想带梁芸，她不想把梁芸带坏。
只是梁芸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温燕燕不带她玩，她也只有去处。
一段时间后，温燕燕发现梁芸也是夜不归宿。她开始试着跟梁芸沟通，毕竟她把梁芸当妹妹。她想告诉梁芸，那些朋友不值得，就算谈恋爱，也要把握住分寸......
只是那些话，就跟劝李佳佳继续读书一样，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服。况且她也在这条道上，又拿什么身份去劝别人？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来的她们，成为曾经的她们。
日子白天看起来很热烈，夜晚却有些空虚。
温燕燕会想，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大姐姐和三个哥哥。大姐只上过一年级，大哥小学没毕业，在家里待了几年就去了外省打工。刚开始还被骗进了传销，后来找到正经工作，赚到了钱，经常寄钱给家里，辅助二哥和三哥读书。
二哥已经毕业，三哥还在读大二，上次给家里打电话，说没钱了。父母年迈，务农为生，今年收成不好，一时没什么资金，她便给三哥转了五百生活费。
在她生活的那片村子里，大多数人都是小学就辍学打工去，好一点的就是中学毕业。连跟她一起长大的堂姐，也是小学毕业就去外省打工了。二哥三哥算是村子里的第一批大学生。
温燕燕中学毕业就辍学，如果说现在她后悔了，却又好像不知道该怪谁？因为她的生活环境就是那样，熬到中学毕业，已经算幸运！但她不愿意去外省进厂打工，她想到县城学一门手艺，以后开个小店。只是这条路，她好像走偏了。
最近有些无聊，温燕燕翻了翻手机壁纸，看到一张一个人站在天台，眺望城市的图片。
这张图片让她想起了无忆乡，说起来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那个封闭水池的天台，取这样一个名字。或许是因为“无忆”两个字的字母，正和她跟伍雁的名字字母相同。
晚上十一点下班，新城又是一个深冬的季节，寒风略带几分刺骨的冰冷。
有个朋友约她去玩，她说想去看风景，那个朋友答应了。
朋友到步行街接她，她坐在车里。车慢慢驶离县城，十分钟左右驶入一个小区，几个转弯之后驶向一个陡坡山道。
很快就到了山顶那片不平坦的空地，停下车，俩人向天台走去。
站在天台上，望着整座新城。那些灯光还是跟上次看到的一样明耀，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暖意。
“这儿风景确实不错，就是风大有点冷。咱们还是回城里，我带你去吃东西。”朋友的柔声话语，打断了温燕燕飘在寒风里的思绪。
身边的这位男性朋友，其实刚认识没几天。若是从前，温燕燕可不敢就这样随便上别人的车，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第二天上班，梁芸请了假，店里没什么客人。
温燕燕坐着，看看斜对面的学校，又看看街上的人来人往。她拿出手机下单了一套小说，自语道:“很久没看小说了。”
接着拿出她喜欢的记事本，写道:“故事没有结局，生活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