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写给那些异乡人
一早醒来是美国1月27日,也就是大年三十,天还没亮,闹铃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厌其烦地响,闭着眼睛关了一个,两分钟后又响一个,直到我坐起来,冬日干涩的凉风一股脑儿的往肺里灌。手机翻开来看,果然几十条未读微信,几乎每一条都有“快乐”两个字,或者就是一只小鸡不知道从屏幕的哪里甩了出来,屁股上挂着红红的“春节快乐”四个字。
“噢,国内是大年初一了吧。” 我想。
然后一如既往地,我按时出门,堵在洛杉矶的高速上,车子堵,心里也在小堵。即便是在洛杉矶的中国城,好像也感觉不到多少年味。
不像我的手机,这几天一直欢腾得不行。一周前开始,各种公众号的文章就是满满过年的主题:“怎么回家?”“回家带什么?”“回家怎么面对催婚的家人”“要不要给红包”等等,过年的消息来得是满满当当。倒是没有一篇文是写给在异乡的人的。
这两日手机里的热闹让我想起上个月的圣诞节。节前美国的大街小巷也是一片热闹,买装饰品的、买礼物的。我收听了广播,人们打电话去电台抱怨,“过个圣诞节压力好大,要花不少积蓄和精力,小孩子倒是特别开心。” 在洛杉矶我就是“小孩子”,圣诞节好像与我关系不大,倒是觉得家家户户挂起漂亮的灯,很温馨。看别人挂我就跟着挂,甚觉有趣。
想想也是好笑,听起来觉得电台里这人分明是在描述中国的春节,让我想起了我爸。每年一到春节前,他就开始板着一张脸,好像全身插满导火线,一点就爆。直到三十晚上他做好供全家十几人享受的晚餐,小心翼翼地、仪式般地拿出他藏好的小酒时,那脸才随着酒劲儿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
小时候哪里懂得什么是过年,只知道过年的那个星期不用写寒假作业。放个烟花,反正三十晚上街上空无一人,还可以跑去在小卖部的广告牌上用烟花棒烫几个洞。
记得很小很小时,看到街上几十分钟过去了,连一辆车也没有,于是我便斗胆跑到马路中间躺下倒计时十秒。没有车,自己还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数了三秒就爬起来跑开了。十几年后看了电影“恋恋笔记本”里居然有一模一样的桥段,心理想:“哼,抄袭。” 也不知道当时脑子里怎么想,分不清电影和自己的真实生活。
几年后渐渐觉得烟花没意思了,提不起兴趣了,年三十跟在爸妈身后忙了一天,吃完饭刚坐下,小我十一岁的表弟叽叽喳喳拉着要出去放烟花,突然觉得“过年好烦。” 慢慢开始理解为什么老爸从早上买菜起,就憋着一张脸。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部分的朋友也参加了工作,开始听到有人过年要加班不能回家,或是和我一样在外留学回不了家,又或是年假对于有的人是一年里唯一空闲的一周,于是借此机会旅游去了。
我也在美国两年没能回家过年,心理觉得没关系,反正也不喜欢过年。可是再不喜欢过年,当手机欢腾热闹起来时,人堵在洛杉矶的高速上,心理也是堵的。因为洛杉矶太安静,没有年味儿,而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不停地提醒我,我的心里,是有年味儿的。
有种东西是生在骨子里的,你身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做着与过年无关的事,看着时间,脑子里却精确地知道此时此刻,有一群人在做什么。你不喜欢,但是会忍不住去想。就像春晚看了一年又一年,越来越失望,却还是要看。
一个人生于怎样的文化之下,再是厌倦或排斥,根还是在那里。就像在美国,大部分的中国人还是聚居在一起,大妈们还是一起逛超市,唠着家长里短;年轻人还是下班就打电话约朋友“今晚哪里吃”。
Photo by: Agnieszka Bladzik 这张照片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爬山时经常摘的红豆杉不在家的过年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吃着解释不清的苦,也许想回避一下春节的忙碌和躁动;或许又是想努力工作升职好攒下足够工资,以后过个自由的年。在家想躲着过年,在异乡却忍不住想着那些在过年的人。
这种生在骨子里的文化,或许不是因为习惯了传统,而是因为根还是在家里,剪不断。
我们可以努力向前大步走,只是有时忍不住会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