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家小军

我一直想写一写这个人。其实我对他了解并不多，几乎都没说过几句话，但点滴印象却异常深刻。他的人生就像一出悲喜剧，甚至像一个笑话。很多时候，对外人来说，他的存在就是笑料。

他是我们村子的，和我年龄相仿，学名我忘记了，人们都叫他老袁家小军。小军的父亲性格不太稳重，说话有点儿悬天二地、嬉皮笑脸的，就不怎么受人尊重。他母亲见人话特别稠，一旦和她搭上话茬，她总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说得嘴角全是白沫，人家不想听了，她也不自知，常常是人都走远了，她还在那说。

也许是受父母的影响，小军见人也笑嘻嘻的样子，咧着厚厚的嘴唇。那时我们都在离村子八里地远的乡政府所在地上初中。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我们几个女孩子正一起走着，小军背着书包，肩膀一耸一耸地从后面赶上来了，笑嘻嘻地和我们打招呼。没有人搭理他，我表妹叫做小琴的还会骂他，不让他和我们说话。他也不生气，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我赶忙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替他难过，也替他不公。其实他跟我们说话时，想着他的难堪，我很想回应一声，但是我怕别的女孩子嘲笑我，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小军却好像没事儿一样，笑嘻嘻地走远了。第二天看到我们，他依然如故，好像把前一天受到的羞辱忘记了。

他学习不好，却想让村里的人认为他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他家的房子在当街（读作gai）北，比别人家的房子靠后一些，院门前便有一块临街（gai）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棵大树。放学后，他常常坐在那棵大树下看书。但他并不全神贯注看书，而是把心思放在盯着人上。一本书翻开放在膝头，他盯着村里有没有人从这里经过。一旦发现有人走过来了，他便朗朗地读出声来，待人到了近前，他读书的声音更大了，更抑扬顿挫了，还会面色潮红地抬头看一眼行人，好像急切地希望得到表扬。但没人表扬他，行人的脸上露出的常常是鄙夷嘲笑的神情。可这依然不影响他在大树下读书的热情。

后来他就辍学了。我考上了中等师范后，一次暑假我去同村的大哥家，小军家在大哥家旁边的斜后院。他也许是听到了我说话的声音，翻过大哥家后院矮矮的院墙过来了。进了屋，看到我，依然是笑嘻嘻的样子。那时我刚剪了齐耳的短发。他看着我，目光纯净无邪，咧着厚厚的嘴唇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憨憨地说：“小冬齐耳短发真好看”，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我说愣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得笑笑，把话岔开了。

后来我师范毕业又被保送读了两年师专，之后在县城工作、成家，没时间经常回老家了，很少再见到小军。听母亲和大哥说，他常年在外打工，也不怎么正经干活儿，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不知道心疼父母，农忙的时候从不回来帮父母干活。冬天回来猫冬，也带不回来几个钱，有时还会和父母要钱打麻将，过得浑浑噩噩，更没样子了。

我后来一直没见过他。他现在也五十大几了，听说一直也没成家。

                （写于2023年8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