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7
昨天,终于拿到了驾照。不少人发来了祝贺的信息,然而我却在兴奋了一刹那后,感到悲从中来,我一下子想到了母亲。
有一次,我和母亲去赶集。由于客多车少,更兼我们买了不少东西,人家就不乐搭载,于是我们便被一趟趟地撇下。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和母亲在昏暗的街头彷徨四顾,终于在等了许久之后遇到了从矿上下班回家的闰土,他技术好,一辆摩托车,拉了三个人和不少东西,却还是风驰电掣一般。
后来我买了电动车,偶尔带母亲去邻镇上溜达。母亲很高兴,她说坐儿子的车再颠也乐呵。我们家住在山上,有一段坡路甚陡,电动车每到那里就有些吃力。所以母亲一到那里就会下车走几步,我就也下来扶着车和她并肩走,或者在骑过陡坡的不远处等她。我说:我们得买辆车,以后回家就可以直接到家门口。母亲说:哪来的钱啊,就你那几分钱还是积攒着等你先成了家再说,我走惯了,跑跑不累的。
前年冬,母亲搭村里刘工的车去镇上磨面。刘工因事耽搁,母亲不知道,就一直等。后来,看看没办法就打了电话给我,我问了刘工,他说一定回,只是会晚点儿。我素来不喜欢麻烦别人,就一事不烦二主,和母亲一起坐在磨坊等。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了,磨坊关了张,我们就坐在外面等,天黑了下来,冷风不停地踅在我们跟前。母亲焦急地说:刘工不会忘了吧,你再打打电话。我说:刘工准不会忘的,肯定是什么耽搁住了,不好老是催人家。不一会儿家里来了电话,邻家的老伯说父亲在村里哭呢,不行就骑了代步车来接我们,我谢了他的好意,说一会儿就回去了。母亲越发焦急,说不行我们跑回去吧。我说:十来里路呢!再等会儿不行我找人送送咱,咱跟刘工说过,再找人多耽误人一阵子工夫。母亲勉强答应了。过来半个小时,刘工还是没来,母亲决意走着回,我于是给刘工打了电话,他果然以为我们不会等到现在,一定设法回去了。他说一小会儿就走。母亲于是心安了。然而这一小会儿,就又是一个小时。一到家,我就和母亲说,我得赶紧考个驾照,哪怕买个几千块的旧面包,也比这样强。母亲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她一定也希望我们能不因为一辆车,而无数次陷入难堪的境地。
在这样的默示和激励下,我利用很有限的余暇时间练车。考完科目二的下午,我正准备向母亲报喜,却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我的喜悦一下子全然没了踪影,母亲,一向坚忍的母亲说她感觉自己没得活了!我听罢,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于是,急急匆匆地赶回。母亲躺在床上,眼里噙着泪水,说自己好几天都几乎没下床了,身上没有一点肉。我看到床下面有好多卫生纸和脏衣服。我知道她一定得了很严重的病。就跟姐打了电话,次早母亲即被接了去。我由于须在家照顾父亲,只能与母亲暂时别过。学车的计划就搁浅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人生中的至暗时刻。母亲被确诊直肠癌晚期,医院一直拖着不做手术,又为我们转院设置重重障碍。临近年关,母亲不得不回家。没想到,这成为我们团圆的最后一个春节。
过了初八,母亲就又被姐姐接了去,此后不是在医院,就是在赁的车库房里。我因须在家照顾父亲,只能偶尔去看望她,会少离多成为新的生活常态。也许,上天是在锻炼我,让我渐渐适应没有母亲的生活。
父亲不能自理,我须天天在单位和家两头奔波。单位又极少有休息,驾校又远,练车的机会不比买七星彩中五元来得更加容易。我在稀稀落落地练了几次之后,就约考了科三。不出意料,这次我失败了。我心里五味杂陈,怀疑有生之年能否让母亲坐上我开的四个轱辘的车。
母亲在医院待了几乎一年后,回到家里。姐姐偷偷告诉我,她没法继续治疗了。母亲当然不知,她还以为自己好了呢,心情也不错。村里人都说,母亲除了瘦,精神还好,纷纷提了礼物来看她。她也很高兴,让我尽快去练车。我也打算趁着这个时候多练快考,然而单位的事更多,连周末也不允许过。我胡乱约了考试,偏又遇上了疫情,更无奈的是,整个一月,我几乎天天被安排在外村的卡点值班,每逢晚班回家已交子夜,又累又困,又对两个病人,觉得枉为人子,枉为男儿,总之个中滋味不能具表。
谁料得到,今年真的是过了初一没了初二。在众人欢度佳节,熬过了年关,渐然入梦之时,母亲却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因为这次的情况迥异往日,我只好把父亲撇给了邻家的叔伯哥嫂,带了证件之类的必需品,就慌慌张张地走了。母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回家半个月,就殁了。她终于不可能坐上我开的四个轱辘的车。
我看着手上的驾照,泪流满面。以后的以后,纵然海角天涯,纵然相思入骨,我也只能与秋风共饮春花同醉了。我是她的眼,流的确实我的泪,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放在某本不常读的书里,被人淡淡遗忘,直到书也腐朽,人也老去,风吹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