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坚
子悠瞳孔猛地一缩,宽袖中的指节已然绷出青白。他如古松般立在原地,却见容若缓缓抬眸——那双惯常清冷的眸子,此刻竟漾着他未见过的温软波光。
"大人。"尉迟峰草草行礼,扶在她腰际的手反而收得更紧。
容若唇角微扬,敛衽一礼:"大人。"嗓音轻得像拂过新雪的微风。
这声称呼如利刃剜进心口。子悠看着她纤白的手指正紧紧揪着尉迟峰的袖缘,指节都泛了白,那是重病昏迷时都不曾对他展露的依赖。
玄色官袍一振,面无表情地领着宫人自二人身侧掠过,径直又回到含经堂中。
尉迟峰嘴角噙着几分得意,目送子悠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倨傲。回到立心堂中,两名心腹即凑上前,谄媚地拱手道:"今日这出,大人可算扬眉吐气。"
"哼……。"尉迟峰冷哼一声,整了衣袖,声音故意提高几分,"我尉迟家乃太祖亲封的皇亲国戚,祖父尉迟敬是开国元勋。除了年岁稍长,家世、才学……。"
子悠回了含经堂的隔间内,只觉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的跳,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一夜未眠,只得强撑了精神,坐下提了笔继续做事。
直做到当夜丑时初过,方停下笔,实是疲惫,遂一手撑了额,合眼歇了片刻。
那隔间的门被‘吱呀’一声轻推了开,又轻轻合上。
“什么事?”他闭着眼疲惫的问,却无人应答。
桌案上发出碗盏轻轻落下的声音。
“有事说。”他又道。
那来人似故意静默不作声立在他面前。
他睁开疲惫的双眸,见是名医官正站在面前,眼前放着盏汤药,但见他开口道:“从嘉大人命我来回大人一声,那男使腿算是保住了……大人还差属下给您送碗安神汤来,喝了好回去歇息……。”
子悠握着串珠的掌心从额上落下,身子轻轻向后仰,倚靠在背上,仰天长舒了一口气。
伸手取下面前那盏汤的盖子,取了勺子,往口中送了口汤,又听那医官道:“从嘉大人不放心,让属下务必将他的话带到……亲眼瞧着您饮下安神汤。”
子悠口中含着那勺,望着被搅动的汤泛起的涟漪,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干脆端起那盏汤,仰头一气饮了下去。
他饮尽汤药,将银勺"叮"的一声掷回青瓷盏中,起身便绕过医官往外走。
"去回你们大人话,我找地方歇觉......。"子悠头也不回地应道,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
那医官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轻叹,伸手拾起那只空盏,指尖摩挲过盏沿残留的一丝温热。
"你何苦去那阴司狱?"从嘉收回诊脉的手,看着她缓缓拢起素白衣袖。烛火在他眉间蹙起的沟壑里跳动,"这副身子经不起折腾了……。"
医官呈上的药碗在他手边轻颤,褐色的药汤映着他紧绷的下颌:"如今你已非无名女官,若有个闪失——"
"我想见九离。"容若打断他,指尖轻抚过药碗边缘蒸腾的热气,"我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我知道。"她忽然握住药碗,滚烫的触感从掌心直烫到心口,"是我想去。"
容若忽然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你可知那狼妖九离见我问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从嘉凝神望她,只见她压低嗓音模仿道:"它问我——'你中毒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碗边缘,"我问它如何知晓,它竟道……。"她忽然倾身向前,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狼族之智,岂是尔等能料?你周身都浸着药味。'"
烛花"噼啪"爆响,映得她苍白的脸颊泛起血色。她继续道:"我故意骗它说命不久矣,那畜生却摇头……。"手指在案上叩出轻响,"竟说'你死不了,有人替你续了命。只是这毒——'"她忽然掐住自己手腕,"要伴你一生了。"
从嘉的茶盏停在唇边,水纹晃碎了他的倒影。"容若……。"他声音发紧,"妖物最善蛊惑人心……。"
那碗浓黑的药汤腾起最后一缕白雾,缠绕在她苍白的指尖,又悄然消散。她忽然抬眸一笑,眼尾泛起细碎的烛光:"大人说,这趟可值得?"
从嘉的手突然覆上她冰凉的手背,药盏在相触的瞬间轻轻震颤。"你会好起来的。"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在起誓:"有我们守着你呢——小悠、我,羲合,你不会有事的。"
“嗯。”容若双眸似星辰般,点了点头,笑着端起了那微温的药盏,仰头便一口气饮尽了那盏苦涩的汤药。
从嘉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递去。容若接过帕子时,汤药的苦腥已在喉间翻涌,激得她蹙眉欲呕。就在作呕的瞬间,帕上清冽的白檀香幽幽钻入鼻息,像一捧雪水浇熄了喉间的灼烧感,总算将那翻腾的苦涩压了下去。
“别去那种地方……。”从嘉不免劝"别再去那种地方了。"从嘉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药盏的边沿,"不单是小悠,我也绝不答应。这世上......。"他忽然抬眸,眼底似有暗流涌动,"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药盏在烛光下投出一道蜿蜒的影子。他轻叹:"时移世易,我与羲合……早将前尘旧事尽数放下。"
"可那真相我必须找。"容若指节攥得发白,锦缎衣料在掌心皱出深痕,"不是为了偿还……。"她仰起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恍若寒潭映星,"你们既从无间地狱夺我归来,这点心思,就当是我任性的执念罢。"
"哪有什么真相?"从嘉霍然起身,茶盏被袖风带倒,在案几上滚出半圈。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厉:"你从不欠我们分毫。没什么真相值得你——铤而走险。"话到唇边化作一声长叹,"你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我最在意什么你竟不懂?"
他凝视着容若——她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纤长的睫毛低垂,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袖口脱线的丝缕。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好似一根细针刺进心底。从嘉突然拂袖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冷风,木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巨响,震得窗棂格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