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七十年众生相

有趣的晚清史(2-3)丨读书不如学写字

2018-09-08  本文已影响5人  搞哥读史

一、

“自道光中叶以来,朝士风气专尚浮华,小楷则工益求工,试律则巧益求巧。翰、詹最优之途,莫如两书房行走,而保荐之时,但求工于小楷者。阁部最优之途,莫如军机处行走,而保送之时,但取工于小楷者。

衡文取士,大典也,而考差者亦但论小楷、试律,而不复计文义之浅深。故臣常谓欲人才振兴,必使士大夫考古来之成败,讨国朝之掌故,而力杜小楷、试律工巧之风,乃可以崇实而黜浮。……今日之翰、詹,即异日之督抚、司道也,甫脱乎小楷、试律之间,即与以兵、刑、钱、谷之任,又岂可但观其举止便捷、语言圆妙而不深究其真学真识乎?”

上面这段话,摘自晚清时期一道著名的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上疏的时间,是在咸丰元年(1851年)。文章的作者很出名,是后来创立湘军的关键人物,晚清一代名臣曾国藩。他在当时的职位,是礼部右侍郎。

在这份奏疏中,曾国藩提到了朝廷风气中存在的三个问题,让咸丰皇帝要多加注意,以“预防流弊”。但实际上,曾国藩自己都说,很多问题是自道光中叶以来,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的。流弊已深,早就谈不上预防,曾国藩用委婉的说法,其实是希望咸丰能够及时采取改革措施,刮骨疗毒,改变朝士多年来的颓丧之气,否则风气继续沉沦,想要挽回,将会遇到越来越大的阻力。

曾国藩所提到问题中的一点,是科举考试中存在务虚不务实的现象。

衡文取士,是抡才大典,立国的基石。国家考试制度是否能有效发挥其人才甄别的作用,决定了一国士大夫阶层的整体素质和水平。

曾国藩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的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从翰林院毕业之后,十年间曾国藩累迁检讨、侍读、内阁学士、礼部侍郎。曾国藩这一路官途,起点刚好就是道光中叶,他自身是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场考试走过来的。曾国藩身在局中,对其中的弊病自然有切身体会。

自道光朝以来,朝廷选拔人才,只看谁写的书法比较美观,谁用的辞藻比较华丽,而文章策论的内容,却几乎不在考察的范围。如此一来,士子们整日钻营的,就是怎么把书法练好,写一手乌、方、光、大的馆阁体字,为官所必备的经世济用的真知,则鲜有人问津。

这样下去,结果将是朝堂被一群浮华讨巧的伪知识分子所占据,真正办事的人才,要么被排挤出权力中枢,要么事事被人掣肘。皇帝身边官员的素质,又决定了政府的效率,若这里面大多都是庸臣,则行政效率之低下,便可想而知了。

有朋友可能会问,曾国藩既然早就知道这些弊端,为何不早点提出来?记得我们之前提到,道光一朝自曹振镛秉政以来,言路被阻遏,曾国藩即便想指出问题,奏折也到不了道光的案头。到咸丰登基之初,新帝上任三把火,有罢黜庸臣,下诏求言等开明举措,曾国藩这才壮着胆子,上了这么一道措辞有些激烈和直白的奏折。

咸丰皇帝看了曾国藩的奏疏后,评了八个字:“迂腐欠通,言尚可取。”咸丰对曾国藩的忧虑并不以为然。不过,曾国藩的意见虽然并未被完全采纳,但却直接揭露了一直存在但没人敢说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能引起当朝者的警惕。后来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被清廷委以重任,畅行其志后,为国发掘和培育人才,也一度挽回了清王朝衰败的局面,开启了历时三十年的“同光中兴”时代。

二、

前篇讲到,为了给道光皇帝“减负”,军机大臣曹振镛发明了“书法评奏折” 的方法。臣下在奏折中只要写错一个字,轻则被痛骂一顿,重则扣年终奖,甚至降职,搞得言官们人人自危,都不敢上奏言事,道光也终于可以不用为看不完奏折发愁了。而前番曾国藩所讲的“书法选翰林”,亦不意外,也是这位曹丞相搞出来的。

曹振镛是庸臣,他来操持国政,把满朝文武压制得鸦雀无声,而更可怕的是,道光还让曹振镛管科举。仅在道光一朝,曹振镛就主持乡试、会试各四次,是清朝历史上主持会试次数最多的大臣之一。

庸臣衡文,导致其实现了自我复制的功能。《清史稿》记载:“(曹振镛)衡文惟遵功令,不取淹博才华之士。殿廷御试,必预校阅,严於疵累忌讳,遂成风气。”

功令即规矩。史书对曹振镛的批评比较委婉,说他选拔人才很遵守规则。但所谓的规则,就是在考生试卷的书写上吹毛求疵。不论考生多么才华横溢,学识渊博,但只要在试卷上犯一点点书写上的错误,那就基本宣告与翰林无缘了。如《清稗类钞》考试类中,有清朝“朝考殿试重楷法”一条:

“朝廷重视翰林,而取之之道以楷法,文之工拙弗计也。新进士殿试用大卷,朝考用白摺,阅卷者偏重楷法,乃置文字而不问,一字之破体,一点之污损,皆足以失翰林,此之流毒,实道光时大学士曹振镛种之。

振镛在枢府,宣宗以阅疏太烦为苦,振镛教以挑剔小过误字加之严谴,则臣庶震慑,封事自稀,可不劳而治。宣宗纳之。其后廷试亦专剔误字,不复衡文。桎梏天下之人才,纳诸无用之地,振镛之罪也。”

在考取进士的会试中,考生的试卷不仅要用纸条糊住姓名,同时还要找人另外重新誊写,所以考官尚不能以字体好坏来评判试卷。但到了殿试朝考以后,就只需要遮住姓名,不用另外抄写,以曹振镛为首的主考官们,就纯凭书法来评判试卷优劣了。明清以来科举制度本已被八股文紧紧桎梏住,如今曹振镛又在其上加了一道枷锁。

更为滑稽的是,形式主义的风气,还不仅仅限于殿试朝考,就连太医院考医士,也是用八股试帖来选拔,楷书工整者便能入选。时人讽刺道:“太医院开方,但须字迹端好,虽药不对证,无妨也。”士子们汲汲营营的进身之阶,全赖一手小楷。郢匠取士如此儿戏,结果是越来越多“曹振镛式”的官员充斥了朝堂。

三、

科举中讲求形式、不重实质的歪风邪气,真的只出现在道光中叶,曹振镛用事以后吗?事实上,书法取士之端,并非曹振镛首创,弊端由来已久,皆为司文衡者慵懒无能所导致。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在位的高宗对这种现象深为不满,特别下旨进行了大力整顿:

“廷试士子,为抡才大典。向来读卷诸臣,率多偏重书法,而于策文,则惟取其中无疵颣,不碍充选而已,敷奏以言,特为拜献先资。而就文与字较,则对策自重于书法。如果文义醇茂,字画端楷,自属文字兼优,固为及格之选。若其人缮录不能甚工,字在丙而文在甲者,以视文字均属乙等,可以调停入彀之人,自当使之出一头地。况此日字学稍疏,将来如与馆选,何难临池习之?倘专以字为进退,兼恐读卷官有素识贡士笔迹者,转以此藉口滋弊,非射策决科本义也。……廷试读卷,自应取文义醇茂者,拔置上第。若策对全无根据,即书法可观,亦不得入选。”

在这道谕旨中,乾隆特别强调了殿试中策论的重要性,因为策论才能真正考察一个人肚子里装了多少墨水。书法文章俱佳,固然是上上之选;但对于文章出色,书法不太好的考生,则不应该一棒子打死,应给予他们崭露头角的机会;而那些仅仅书法美观,文章无可取之处的,均没有资格点为翰林。

关于乾隆推行的这项改革,清人笔记还记载了一个小故事。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乾隆东巡,在山东举行召试,题目为“东方三大赋”。东方三大,即泰山、东海和孔林,其实是对应乾隆东巡的主旨。但因为这个典故比较生僻,全场除了一个叫秦瀛的考生以外,大家都不知典出何处。乾隆看遍考官选出来的十份试卷,都不满意,考官这才禀报说有一篇文章符合题旨,但因为书法太差而落选。乾隆说:“顾学问如何耳,何以书法为哉了?”最终御笔圈定了秦瀛,授予他内阁中书之职,入值军机处。

所以说大家不要老是嘲笑乾隆,老说他破坏文物,农家乐审美,还写了四万首没人听过的打油诗,他的知识水平,比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要高多少。乾隆本身是一位英主,在鉴别伪知识分子方面,是一点都不糊涂的,不像后来他的孙子那样容易上当受骗。

不过可惜的是,乾隆改革科举,也不完全是为了给国家选贤举能,而是有着其他的政治目的。

清朝入关以来,统治者们深知要想统驭中原,离不开汉人士大夫的帮助,但也担心过于开放和自由的环境,会反过来危及清朝统治的合法性。所以顺、康、雍、乾四朝,在位的皇帝对汉族士子们都采取一手拉拢,一手打压的政策。

乾隆朝是清朝国力最为强盛的时期,同时也是思想和言论禁锢最为登峰造极的时代,乾隆皇帝大兴文字狱,规模和力度远超父祖,被牵连而无辜受戮的人数不胜数。士大夫们动辄因言得咎,只能谨言慎行,以莫谈国事为保身立命之要。

没有了宽松和自由的学术环境,也就失去了培育人才的土壤,这导致乾隆后期和嘉庆朝一度出现人才断档的现象。嘉庆皇帝整日唉声叹气,说自己身边无人可用,其实也是清朝长期以来钳制知识分子思想的必然结果。

四、

如果嘉庆如雍乾一般多疑敏感,继续大兴文狱的话,士气不断消沉,清朝撑得过二百年国运。好在嘉庆皇帝亲政后,基本上结束了压抑士子达百年之久的文字狱,给了自由思想言论重新萌芽生长的空间。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人才本是长久之计,所以嘉庆朝文网渐宽,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却为十九世纪下半叶清朝中兴的局面打下了根基。

嘉庆皇帝之所以如此当机立断,果断地废除了文字狱,我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嘉庆天性宅心仁厚。前篇提到,嘉庆自己在顺贞门遇刺时,对身边袖手旁观的百来号侍卫,尚且不忍责罚。虽有人讥之为妇人之仁,但一个如此仁慈的君主,也必不愿看见有人因一两处文字舛错,就被大肆株连,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第二,嘉庆是乾隆的小儿子。一般而言,在一个大家庭中,幼子受到父辈的影响更小,所以思想往往也比较独立和开明。比如嘉庆在一道为乾隆时期文字狱翻案的谕旨中指出:“文字诗句,原可意为轩轾。……挟仇抵隙者,遂不免藉词挟制,指摘疵瑕。是偶以笔墨之不检,至与叛逆同科。既开告讦之端,复失情法之当。”嘉庆这番话就说得非常公正。我国的文字向来博大精深,不论是写的什么文章,只要旁人有心检举,总能从中附会出所谓“大逆不道”的证据出来,文字狱最后只会沦为奸诈小人用来公报私仇的工具,有百害而无一利,根本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第三,清朝过往被文字狱牵连的人,多是触犯了满汉之辨、夷夏之防的禁区,而嘉庆生母为孝仪纯皇后魏佳氏,他身上本就有一半的汉人血统,因此也没有那么多所谓的顾忌。嘉庆在其公开刊行的御制诗集中,让词臣给自己的诗注释“高宗纯皇帝,以辛卯岁诞生于山庄都福之庭”,丝毫不避讳乾隆皇帝的出生地点,说他是诞生于承德避暑山庄。

乾隆的出生地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乾隆皇帝一直对外声称自己出生在雍和宫邸,生母为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但如果乾隆的出生地点在避暑山庄的话,说明他的生母或许另有其人,且很有可能是避暑山庄里的一个普通汉人宫女。若是换了刻薄的君主,这绝对是不可容忍的政治问题,给御制诗写注脚的词臣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不管乾隆身世的真相到底如何,嘉庆对此事尚不忌讳,也就更不会将那些被断章取义或牵强附会的文字视为叛逆了。

嘉庆废除文字狱,是一种进步,然而道光在科举上大搞形式主义,则是开起了历史的倒车。

因嘉庆皇帝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驾崩于承德避暑山庄,枢臣所拟遗诏中提及避暑山庄为乾隆诞生之地,引致道光对此大发雷霆。这位刚登基的皇帝不仅命令在遗诏中删去这句话,并且要求将所有史籍中乾隆的出生地改为雍和宫。且因为此事,当时拟遗诏的军机大臣托津和戴均元一起被炒了鱿鱼。

上面这起风波,在背后打小报告的正是曹振镛。两位领班军机大臣被逐,曹振镛正好以体仁阁大学士的身份入军机处,成了道光最为倚重的臣子。我们也就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曹振镛掌枢,使得许多真正的知识分子束手束脚,难以施展才能。其中一位比较出名的受害者,便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诗人龚自珍。

五、

提起龚自珍,想必大家都对他的一首《己亥杂诗》非常熟悉: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龚自珍这首诗,还不同于一般世俗意义上的诗歌,这是他在回江苏老家路上,应一个道士要求所作的青词。

青词是一种写给上天的祷告文,在明朝的修仙皇帝世宗在位时最为流行,嘉靖朝的权臣严嵩、严世藩父子,便以写得一手好青词得到嘉靖皇帝宠信。

青词既然是写给老天看的文章,一般只讲究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在内容上没有什么现实的意义。但龚自珍这首青词,却不像是写给天公看,而更像是写给当朝者看的——

九州大地要有生气,靠的是风雷激荡,而如今在曹振镛的治理之下,却弄得万马齐喑,一派死气沉沉的光景。末句,龚自珍表面在劝天公为世间降下人才,但事实上世间缺人才吗?至少龚自珍本人肯定觉得不缺,因为他自认就是一个百年难遇的人才。然龚自珍一直不得重用,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恰是因为他字写得很丑。

龚自珍科举之途不顺,多次会试不第,只能以举人身份出仕内阁中书,当了个书记官。才高气傲的龚自珍当然不肯屈就,一心想考进士,入翰林。

道光九年(1829年),39岁的龚自珍终于通过了会试,有了参加殿试朝考的机会。

在四月二十一日,龚自珍参加完殿试之后,写了一首诗:

“霜毫掷罢倚天寒,任作淋漓淡墨看。

何敢自矜医国手,药方只贩古时丹。”

龚自珍的偶像是北宋的王安石。在殿试的策论中,龚自珍仿照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的主旨,提出了国家进行改革的建议条陈,所以自称是贩卖古时药方。

龚自珍虽然说不敢自夸为医国圣手,但从这首诗的字句之间,还是可以看出他当时的自得之意的。可惜事与愿违,龚自珍殿试作文,最后只取得了三甲第十九名的成绩。

当然,殿试成绩只是决定了士子们是属于“进士及第”、“进士出身”还是“同进士出身”,龚自珍位居三甲,是同进士出身的身份。除了一甲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以直接进翰林院以外,其他新进士入翰林的道路,还有七日后的朝考。在朝考的试卷上,龚自珍根据《安边抚远疏》的命题,再一次大谈革新政治、兴利除弊之道,并提出了“以边安边”和“足食足民”的具体主张。

根据郭延礼先生所撰《龚自珍年谱》记载,龚自珍此文一出,便震撼全场:“先生此文洋洋千余言,卓识远见,犀利深刻,阅卷诸公皆为赞叹。”

其中阅卷大臣中的老刑部尚书戴敦元对龚自珍试卷尤为赏识,想将其列为第一,结果主考官曹振镛却说,此卷“楷法不中程”,字写得太差,不可列为优等。曹振镛的干预,使得龚自珍最终与翰林失之交臂。

六、

自此次朝考失利之后,龚自珍在各种考试上屡屡碰壁,自嘲是“殿上三试,三不及格,不入翰林,考军机处不入直,考差未尝乘轺车”,凡是参加朝廷考试从来没合格过,一直郁郁不得志。

三年后的一天,龚自珍在街上看见一幅字帖,正是自己小时候的老师宋璠所临,勾起心中愤懑。龚自珍把字帖购回家中,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酒中在字帖之后写下一文,次日酒醒后抱头痛哭了一场。龚自珍在文中写道:

“余不好学书,不得志于今之宦海,蹉跎一生。回忆幼时晴窗弄墨一种光景,何不乞之塾师,早早学此?一生无困厄下僚之叹矣,可胜负负!”

龚自珍自道是因为书法写得不好,被摒除出官场之外,恨没有早点跟着老师学写字。这当然是酒后说的气话,而且即便能写得一手好字,照龚自珍那孤高的性格和满脑子变革的想法,又如何能入曹振镛的法眼?所以龚自珍这种人,越是有才华,就越是犯了曹振镛的大忌,只会遭到打压,绝无可能在道光一朝出头。

龚自珍自知不能为当朝者所用,但能有什么办法呢?一种方法是试着改变自己,去适应这种环境,比如后辈曾国藩,就是戢鳞潜翼,等待时机的最佳范本。只是龚自珍不愿向当朝者妥协,而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选择以荒诞出格的方式,来揭露和讥讽朝廷制度的无理和荒谬。

古有大书法家颜真卿的《干禄字书》,龚自珍便自创了一套《干禄新书》,并且命令家中所有的女眷,都一起来学书法。

《清稗类钞》记载:

“龚定庵生平不喜书,以是不能入翰林。既成贡士,改官部曹,则大恨,乃作《干禄新书》以刺其政。凡其女、其媳、其妾、其宠婢,悉心学馆阁书。客有言及某翰林,定庵必哂曰:‘今日之翰林,犹足道耶?我家妇人无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工书法也。”

可叹,如果字写得好就能当上位,那还需要读什么书呢?天下的读书人一起练习书法就够了。在龚自珍的督促之下,他的家眷还真的都练得了一手好字,尤其是其妇人何颉云书法尤佳。

有一次,龚自珍以内阁中书身份参加考差,同僚徐松还打趣他说:“定庵不能作小楷,断断不得。如其夫人与考,则可望矣。”可见在当时许多官员心目中,朝廷以书法优劣来评判考生能力高低,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七、

要吐槽朝廷,龚自珍能用的手段也不多,除了让自己家的女眷练写字以外,还有骂人和写诗。龚自珍骂人的技术,丝毫不亚于作诗的水平,而用诗歌来骂人,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龚自珍一生写了近800首诗歌,主题包罗万象。传看龚自珍的新诗作品,一度是当时北京文人圈子里的一个固定节目,这给当时职位不高的龚自珍带来了许多声望,但同时也惹来了不少麻烦。最严重的一次,是龚自珍因一首抒情诗作,与我们那位五阿哥永琪的孙媳妇顾太清闹出绯闻,流言纷飞之下龚自珍在京中几无立足之地。有人认为,这才是龚自珍决定辞官回乡的主要原因。

除了少数怡情之作外,龚自珍大多数诗歌,其主题都在于揭露社会和朝廷的黑暗,以及倡导变法改革的主张。道光五年(1825年),龚自珍因母亲去世回乡服丧,同年作《古史钩沉论》议论时政,同时还有一首借古咏今的《咏史》诗。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这是一首骂人诗,龚自珍以古喻今,痛骂当时社会上的四种人:一骂地方财阀勾结官府狼狈为奸,操控权柄;二骂无耻文人只会趋炎附势,却能窃居高位;三骂广大知识分子为了明哲保身,选择苟且偷安,放弃了为正义和真理发声;四骂那些曾经有过反抗和变革精神的人,如今也被招安,反过来成为了帮助朝廷的鹰犬。

向来劣币驱逐良币,必然是制度的设计出了问题。好的制度使坏人变好,坏的制度使好人变坏,龚自珍所骂的这些人,实际上也是坏制度下的牺牲品,为了迎合扭曲的社会,才选择抛却了初心。

从后来龚自珍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动来看,他其实对清廷一直抱有希望。龚自珍并不宣扬革命思想,而是想先挤进权力中枢,取得皇帝的信任,再自上而下地推动改革。但事后回过头来看,在当时的环境之下,这只能是一种妄想。

纵览龚自珍的一生,虽一心想从政,却始终学不会或不愿去学官场的门道,以致最后成为了政治上的失意者和失败者。不过庆幸的是,龚自珍还能像历史上许多政治上不得意的前辈们一样,用诗歌和文字,让自己留名青史。统治者甘做鸵鸟,无视一切的革新思想,固然是那个时代的不幸,但鸵鸟不作恶,使民间有培育出龚自珍的土壤,让龚自珍还有说话的空间,却也算得上是那个时代的一种幸运。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