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熵情感小说绘:空中城

记石头

2015-03-20  本文已影响449人  八风动

佛曰:爱如一炬之火,万火引之,其爱如故。

钟杉杉送了我一块石头。一块扔到石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石头。她递给我,然后说:“跟朋友去爬山,到了山顶,看见这块石头,就想到了你。”

她说:“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的确很喜欢。

收下这块石头之后,我把它洗得很干净,用牙刷把石头的缝隙刷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将洗白白的石头,放在我的枕边。入睡前,和清醒后,都能看到它。

一个月之后,钟杉杉打电话,约我去爬山。

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自己会怎么想。

如果和我一起登上山顶的那个人,注定不爱我了,我就不和她爬山了,省得我又痛得睡不着、吃不好。

她爬山回来后,又送了我一块石头。

这一次,我没要。

她问我为什么。我想了一会,说不出太好的原因,但我的确只想要一块石头。

于是,我回答她说:“一块就够了。”

她有时候很了解我,有时候又对我的一些想法很不解。比如这回,她说,无论如何都希望我能收下那一块石头。

我有点生气,因为心里清楚,如果不想两人闹掰,我就必须答应她了。

理所当然地,最后我还是收下了那一块石头。之后,我的枕边,摆了两块长得不一样、但同样普通平凡的石头。

又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钟杉杉的短信,她说她走了。

准确来说,收到短信时,她已经走了,去到了太平洋的那一头。

我没有回她的短信,也没有打电话过去。不好奇她为什么离开,也不好奇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因为已经习惯了,按以往的经历来说,她做什么事,都只会在事后通知我一声。

比如,我们在一起五周年纪念日那天,她才告诉我,她要和之前的相亲男结婚了。

比如,她堕胎后的第八天,我才知道我曾经是要当爸爸的人。

又比如,我和刘倩要结婚了,她就送了一块石头给我。

然后,我没结成婚。

说不上是余情未了,还是对刘倩感情不深,或许是两方面都有。我捧着石头在水龙头下冲水的那一刻,很强烈地感觉到“我没办法和钟杉杉以外的人结婚”这个念头。

于是我和刘倩摊牌了。

婚礼取消,两个人有一段时间不相往来。我有一些专业书还落在她家也没敢再过去拿。只是很庆幸,幸好还没扯证,也幸好还没谈成房子、礼金方面的事。

不然就麻烦大了,会搞得我觉得不如就结婚算了。那样的话,更对不起她。

钟杉杉走之后,我去了趟圣安寺。虽然我不信教,但偶尔也会去寺庙或者教堂坐一坐、走一走,因为会觉得去过回来后,心里会平静些。

我跪在佛像面前,心里默念:保佑刘倩找到一个好男人。念了几遍觉得差不多了,就又换了一句念。

保佑我发奋图强重新做人摆脱钟老佛爷安享晚年。

人生过了一小半,其中一大半都有钟杉杉的阴影,未来还不知道花多少年月日去摆脱阴影,但愿还剩下一小块岁月能让我活得清白点。

跪拜起身后,我捐了点香油钱。我不太爱求签,因为深信自己的运气烂出三重天外,不敢挑战绝望的极限值。所以每回来,多多少少都会捐点钱。因为除了深信自己的狗屎运气,我也挺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指望佛祖听我使唤,但送钱的应该是总比不送钱的讨他喜欢吧。

大概这一次香油钱太少了,第二天我就接到了钟杉杉电话。

无数次我脑子里都升起了换了这个手机号的念头,然后又无数次犹豫着打消了这个念头。舍不得,爱得深,就是活得贱。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在洗脚。前一年我入院,躺了两个多月,我妈在病床前哭了不下一百次,也没把我哭好。

后来躺烦了,就出院了。之后去了一个老中医那里看,老爷子写了张方子,再叮嘱我要好好养。然后我就有了每天泡泡脚的习惯。

那个时候我还没认识刘倩,那个时候钟杉杉正为着跟那相亲男离婚的事找我帮忙。我正做着针灸,身上扎着几十根针,枕头边摆着手机,告诉她怎么怎么办,她问我在哪、在干嘛,我说,找人推油。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笑了,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反正笑得针都差点掉了,抖啊抖地针也跟着像波浪一样的起伏,把当时在旁边给一个大妈扎针的医生逗笑了。她差点扎错位置。这个笑点低的女医生,就是刘倩了。

回想完毕,说起洗脚时接到钟杉杉电话,当时我心情就不好了。因为她一打电话就会讲很久,时间长了,洗脚水就会冷,冷了我就得换,但我拿着手机又不方便倒水。一纠结起这一点,我就很烦,很想装作没听到电话响。

过了几秒,电话还在响,于是即便我泡脚的悠闲心情没了,也忍不得接起了手机。

我这边晚上,她那边早晨。

电话这边的我蔫巴巴的,那边的她倒是正跟初升的太阳一样阳光活泼积极向上。

她说:“石头,我结婚了。”

我说:“你应该说‘你又结婚了’。”

她在电话那头大笑,一点都不在意我损她,然后又接着说:“上次是我太冲动,糊里糊涂地结了婚,这次不一样,我太爱他了!超级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嗯了一声。

她兴致很高,blabla地说了一通闪婚的前后经历,反反复复地强调自己找到了真爱。

我一路嗯嗯啊啊下去,如果把我的回答组在一起看,可以算半本小黄书了。

聊到最后,洗脚水果然凉了,我有点失落,把手机放到旁边,用毛巾擦干后脚又套上袜子,等我再拿起手机时,她已经挂了。

哪一次我能先挂断她电话就爽了,可惜没胆子尝试。

正要去倒水,她又发了条短信过来。一条很有病的短信,页面上写着要我把她送的两块石头给她邮过去。

我就不说废大笔邮费就给她寄两块丑不拉几的石头是多么的有病了,重点是明明说好了送我的,怎么又要回去了。想自己留着,或者是想送给别人,就别给我啊。我都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产生了非它不可的感情,却又要我返回去,很让人难过的。

我捏着手机,盯着那条短信看,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话给她搪塞过去。

一切对她的怕、惧、小心翼翼、别无所求,既是为了不伤害到她,也为了不伤害到自己。退得越干脆,容得越多试探伤害,我负罪感就越少,也能更快摆脱她走向新生活。

所以我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把石头寄了过去。但两块,我留了一块,留了那块本来不想要后来还是被硬塞着留下的那块。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发短信来说收到了石头,但对两块变一块没有多提。

我继续过着,与冷冰冰的石头共枕的生活。

之后过了两年。两年里,我从A市跨几个省定居到了B市,家里单亲也变成了上头无亲。这两年里,刘倩跟我见过几次面,我一直单身,她也一直单身。我问过,有没有我的原因在里头。

她说:“有。一想到你,就不敢谈恋爱,怕变得跟你一样的惨。”

我很纳闷地问她我哪里惨了。

她说:“你再装,我抽死你。”

我被她弄笑了,我是真不觉得自己惨,我是罪有应得。

两个人在一起,从相爱走到了不爱,或者是说相爱却走不到一起,这样心酸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人都可能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也有很多人能走出来。我情愿这样生活,无非是因为我心虚。

如果我过得比钟杉杉、比刘倩好了,我就会很难受。

如果不是因为我家单亲,不是因为我自卑又没什么能力,钟杉杉也不会被逼着跟别人相亲。如果不是我当时一个劲地折腾她,她也不会草率地跟别人结婚。如果不是我没能力负责,她也不会一个人跑去打胎。

无论她怎么样对我,其实都是两败俱伤。只要她一天没能幸福,我一天就走不出愧疚。

一段感情里,从来都是两个人都有错。刘倩觉得我惨,觉得钟杉杉虐人如炖菜一样小火慢炖煮得人骨骼绵软、心肌散乱,无非是因为我一边心甘情愿地跪着求钟杉杉赏我巴掌,一边又觉得这个巴掌太疼忍不住嚎哭喊着雅蠛蝶。

我要走出来,就得要十倍百倍还回去当初她的容忍体贴。

可是我再体贴,也没钟杉杉体贴。到了我自虐犯贱的时候,她还帮我如何了结余情。我没走出阴影,只能怪我自己不争气。

这两年里,钟杉杉没有来过任何消息。

从我和她分手后,如果她不联系我,我一般不会主动联系她。她要是联系我,多半谈的是事务上的帮忙或者是一些小要求,而我也一定会帮她做到。

所以这两年里,她应该过得还不错。

结果不知道是刘倩跟钟杉杉太有缘了,还是说有了佛祖或是上帝的旨意,跟刘倩见过面的第二天,钟杉杉就发了条微信过来。

这两年里微信火了起来慢慢取代了短信通讯,但我还是很少用微信,没发过朋友圈,也就别人用微信找我的时候才会用到。我想,我不用的大部分原因,应该是在于钟杉杉也从没发过朋友圈。

她要是用了,我花在微信上的时间可能就是给她点赞了。

她给我的第一条信息很简单,报上了她现在的地址,然后让我在某个日期去找她。第二条更简单,她说:石头,你一定要来。

我怎么会不去。

在飞机上嗡嗡了十几个小时,又坐了几个小时快车,到钟杉杉面前时,我已经快吐了。我就是一般不出门,一出门就跪的宅男体质。

见到她之后,还没产生些什么复杂心情,就被她带去了一个教堂。

她儿子的洗礼仪式。

我是她儿子的教父。

事情发展得太快,我到的时候有些晚,她又催又骂地指挥着我要干嘛干嘛,我连发表下疑问的空隙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当了一个小不点的教父。

有种想喊“啊——”然后狂抓头皮,看头皮屑随风飘扬的感觉。

我对于教父这个词的理解,在那天之前,都只是马龙白兰度的背头和衬衫。那天之后,我知道了原来我这个废物点心也能当某个孩子的教父。

关于信教这个问题我都懒得问钟杉杉怎么回事了。洗礼仪式结束后,我一直很懵。她丈夫见到我倒是很开心,跟我聊了老半天,虽然大部分话我都听不懂,但微笑和点头是跨国界种族的交流语言。

等到终于空闲下来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

她拿起手机谷歌了一下,然后举起给我看。

——佛曰:爱如一炬之火,万火引之,其爱如故。

我就先不吐槽她现在信基督教然后翻出佛教的话给我看这第一点了,也不吐槽她这话还是她谷歌出来的这第二点了,我就想吐槽这什么鬼。

我当时乍一看,看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句什么话。

这话老套,我见过,所以才能反应过来原话是什么、它涵义又是什么。不然弄成一串陌生英文长句,我得琢磨半天里头的深意。

我问她,给我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想了很久,觉得这句话最适合她对我的感情了。

“石头,我怎么这么爱你。”她说,“虐你我也疼,不虐你我还是疼。看你苦巴巴地受着,我他妈比当初自己受着还疼。”

我吧唧掉了一滴泪。

我教子、她儿子开始哭,她也开始哭,我也跟着哭。三个人,两个傻子、一个傻子进行时哭成一团。

我问钟杉杉,石头呢。

她说,床头柜上摆着。

我说,还给我吧。

她说,快拿走滚。说完,又继续嚎啕大哭。

三个人都哭累了,她丈夫也回来了,给小的准备奶粉,给两个大的准备热腾腾的饭菜。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下厨的冲击力远远大于我那一天的遭遇。眼睛都用来盯着手机里的拍照画面了,没有空用来流马尿。

于是,我们开心地吃了一顿饭。然后,我在她家呆了几天,之后就回国了。这几天里,朋友圈被我和钟杉杉两人刷屏了。

她找来给我看的话太好。让我们两个瞬间从“贱人就是矫情”,上升到了“这份爱,才是正义”。

其爱如故。

然。

万火有源,自一炬之火。

亦然。

我们都还相爱,只是那又不是当初的爱,但又像当初一样纯粹热烈。

我带走了石头A,回国后,将它和我共枕两年的石头B一起放生了。

山还是那座山,来爬山的人换了。我太脆皮,爬了老半天才到山顶,纠结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觉得适合放生的位置。

石头A和石头B偎依在一起,吹着冷风,以后再没有温暖的床铺给它们躺了,也再没有一个无聊矫情寂寞空虚的老男人困着它们了。

天地万物,应该我心自由。

终于能听到一句。

——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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