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和雪(五十九)

2018-12-24  本文已影响23人  叶清小朋友

文刀度蜜月回来之后,带着林若莞去见双方家长。两家的老人都开明,木已成舟,祝福他们开始新的生活。文刀妈妈私下里告诫文刀要好好待林若莞,不要再做出伤人心的事来,文刀爸爸手术后落下后遗症,说话声音嘶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文刀的肩膀。父亲轻轻的拍打重若千钧,文刀诚恳地点头说,你们放心。

回到武汉,林若莞为了帮助文刀克服晕血晕手术刀的心理障碍,她在空闲时候特意挑选一些血浆四溅、刀光剑影的惊悚电影给文刀看。一开始,文刀十分抗拒,一到血腥场面就本能地往后缩,双手捂住眼睛,林若莞就调皮地压在他身上,用力掰开他的手,让他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并告诉他自己一直会在。那一段时间里,文刀闭上眼出现最多的景象就是被割裂的血管喷涌着鲜红的血液,扑面席卷而来,耳朵里也总会出现鲜血四溅的幻听,不过这样的笨办法最终竟然真的起了作用,到最后文刀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准备妥当。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上海,医生看到文刀很快又来拜访,还带着一个女孩,他心领神会。医生详细地向林若莞介绍了文刀的病情,他是原发性室管膜肿瘤,病灶位于第四脑室,会导致他出现剧烈的头疼、嗜睡、眩晕和意识突然丧失,严重者还会引起记忆力退化。由于拖延太久,根据他颅内病变的部位、病变性质以及治疗方式判断,放射疗法和化学疗法都无法根治,手术治疗是唯一的选择。手术本身并不危险,但病灶切除之后神经组织损伤以及由此引发的神经并发症以目前医学水平并不能完全避免,只能在术前通过CT和MRI预测术后可能引起的脑损伤以及后遗症。医生毫不隐晦地告诉林若莞,照现在的情况,文刀术后可能会出现昏迷、 植物状态、失语、视力下降、视野缺损、瘫痪、大小便失禁和癫痫发作等情况。不过他还年轻,身体功能尚未退化,这些并发症在术后,通过积极的治疗,是有恢复和好转的可能性,但如果不做手术,他性命堪忧。医生的话字字锥心,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扎在林若莞心上,刺得千疮百孔。等她扑在文刀怀里哭完了之后,文刀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平静的望着她,林若莞同意手术。

医院马上对文刀的身体做了全面仔细的检查和评估,一番抗生素皮试,肾功能检查,心肺功能检查之后,医生根据结果进行相应的内科调整,把文刀的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来确保手术的安全。医生充分尊重病患的意见,每一项检查都跟文刀详细说明并会征求他的同意,文刀嫌麻烦,身体一直被折腾,不想再考虑其他,就全权让林若莞给自己做主。林若莞仔细阅读各种须知,和医生沟通交流,事无巨细,在权衡利弊之后,心痛如绞地签署了手术同意书。

在医院陪护的这段时间里,林若莞在面对文刀的时候会表现得轻松自如,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可离开病房眉宇间总会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和担心,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应该是在手术前的那天,护士把文刀从病房里推出来的时候,林若莞看着文刀的光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好大一颗卤蛋啊。文刀冲她笑,说,光头是不是更帅了一些?林若莞狠狠地点头说,留长发的时候像个斯文败类,现在看着可爱多了。文刀向她招招手说,那明天见咯!林若莞弯腰抱住他,很久。文刀轻抚她的肩膀说,你不要哭,小手术而已,到时候你可以问问医生,打开我的脑袋,在里面是不是看到的全是你。林若莞被逗乐,抹抹眼睛,轻轻吻在文刀的额头,说,那明天见咯!

第二天,手术正常进行,主刀医生是医院资历最高的罗大夫,他衣着整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林若莞惊慌无助的心稍微平静下来。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条椅上静静地等待,不时地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午饭也没顾得上吃。

时间不理睬林若莞内心的焦急,四平八稳地向前走,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被无情地拉长。等到五个多小时的时候,林若莞突然晕倒,被路过的护士扶到病房,检查之后,打了一针葡萄糖,她感觉好一些,护士让她躺病床上休息,她不肯,仍然回去手术室门口等着。又过了大约五个小时,晃眼的红色指示灯忽然熄灭,罗大夫随即出来,林若莞赶紧迎上去,罗大夫疲惫地冲她点点头,林若莞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握着罗大夫的手一个劲地鞠躬。

术后文刀并没有很快醒来,心跳正常,瞳孔反射正常,第三天的时候,他脑部水肿达到高峰,所幸在第七天的时候开始逐渐消退,第十天的时候整个人才醒过来。人虽然醒过来了,但感知能力尚未恢复,文刀只能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有一层雾蒙在上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想开口说话,唇齿微动,说不出话。根据医生观察,文刀术后并发失语失聪,轻微视力下降,四肢运动能力也未恢复,需要继续住院配合治疗。

林若莞离开公司已经太久,武汉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处理,她再三考虑之后飞到西安,准备把文刀做手术的事情告诉他们,并请他们去上海替自己照顾他一段时间。她跟文家父母详细说了文刀的情景,也替他向父母隐瞒道歉,解释说是怕二老担心。文刀妈妈如遭晴天霹雳,嚎啕大哭起来,文刀爸爸面色惨淡,搂着文刀妈妈,不断给她宽心。林若莞等二老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之后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婚前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我和文刀已经结婚,我就不会放弃他的。医生说他的痊愈只是时间问题,你们不用担心。你们二老保持健康,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还要请您们暂时去上海替我照顾文刀一段时间,武汉的工作我要回去处理,不放心雇人照料他。还要麻烦您二老。文妈妈双手握着林若莞说,我们文家对不起你啊,让你一个人经受这么多,你受苦了。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是我儿子,你是我闺女,你们就应该早点告诉我,趁我们身体都还健朗,替你们多分担一些。林若莞说,早告诉您们,您们就多担惊受怕一天。文家父母替自己儿子找到这么好的媳妇感到幸运,也从心底里接纳了林若莞。二老收拾了必须的生活用品,第二天就跟着林若莞到了上海。

在进病房之前,林若莞给二老嘱咐说,爸爸妈妈,等会你们见到文刀,千万不要表现得太激动和悲伤,他才醒了不久,不宜受刺激。他现在还不大能听到,也不能说话,意识是清醒的,这段时间就辛苦您们了。两位老人认真地点点头,文刀爸爸沙哑地对文刀妈妈说,老婆子,你等会可别哭天抢地的,影响儿子恢复。

林若莞领着两位老人走进病房,文刀妈妈紧紧抓住文刀爸爸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手心,看着儿子躺在病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文刀妈妈鼻子一酸,声音也哽咽起来。文刀爸爸不说话,背过身偷偷抹眼泪。

在父母几个月悉心的照顾下,文刀的情况逐渐好转,能够听到人讲话,行动也恢复自然,只是失语症迟迟没有起色,只能通过写字来跟人交流。这一年春节,一家四口在医院庆祝文刀即将出院,所有人都喜上眉梢,只有林若莞心不在焉。医生私下里告诉她,根据这几个月的观察,尽管文刀其他方面恢复得顺利,肿瘤也没有复发,但大脑似乎在慢慢萎缩。这意味着他的智力也会随之衰退,这种情况不多见,最后可能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可能最多只有两三年的寿命。医生最后说,这个情况可以选择告诉文刀,也可选择隐瞒。林若莞选择隐瞒。

可出院那天,她反悔了,觉得文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内心已经强大到可以接受任何不幸,他应该有知情权。她和文家父母商量后告诉了文刀,文刀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林若莞不解地看着他,他在写字板上写,我觉得上天待我不薄,我们结婚也没个儿女,这样一来,你就多了一个儿子呢。林若莞被逗笑,摸着文刀的光头说,那大头儿子以后要听话哦,不能惹我生气。文刀点头后又写,我会很听话的。不听话的孩子会被丢弃的。林若莞笑了一半又哭起来。文刀紧接着写,以后你还要辅助我把我没完成的故事写完。林若莞说,哼,没把我写完之前不准你傻掉。文刀写,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林若莞看着文刀认真的双眼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林若莞买好了四人的机票,在机场先把文刀托付给服务台,自己去送老人。文刀妈妈在上飞机之前,郑重地交给她一个信封,让她等会再看。飞机起飞,林若莞打开信封,里面滑出一份材料,是一封加盖了律师事务所印章的公证书,上面写明,如果文刀无法康复,林若莞有权单方面离婚,财产分割等问题无需考虑文刀及其父母的主张。下面有文刀的签名和手印。林若莞躲在洗手间哭得声嘶力竭,把公证书撕得粉碎,一股脑冲进了马桶。

最终,文刀食言了。他智力退化的速度远比他写作的速度要快,回到武汉不到半年时间就变得像个孩子一样,需要林若莞的悉心照顾。他失语症终究没有好,林若莞每每看到他拼命张嘴却说不出话的时候,心如刀割,都会心痛地想起文刀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明天见咯!”。文刀在手机的备忘录里给林若莞留下了他电脑的密码,密码是“57954920”,林若莞打开电脑整理他的笔记的时候,发现关于自己的故事写到她俩蜜月旅行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回想和记忆对文刀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事情,他最后只留下两首诗作为结尾。

《谎言》

我看见

西太平洋底的鲸落

属于深邃宇宙的繁星

我看见

喜马拉雅山的篝火

属于苍茫雪原的幽灵

我看见

亚特兰蒂斯的云朵

属于碧波海面的船影

就像是

世间万象

属于我手中纸笔

而这纸笔所做的诗呀

只属于你

可是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不够诚实

我看见的是

西太平洋上的繁星

喜马拉雅山的幽灵

亚特兰蒂斯的船影

还有执笔难书的每一句诗里

终将无法再见的你

《FOR L.R.W》

与你遇见,不负余年

你始终伴我身边

爱上心头,有口难开,惟以拙手

深夜著诗情深不寿

我无助徘徊,你教我热爱

我不知如何去爱,你给我情深似海的依赖

终于不再彷徨,一切却成虚妄

拼命坚持我的执着,只为证明因你而活

而今

终将离别,爱不言谢

你是我不甘瞑目的遗憾,还没用爱把你填满

最后看一次满目山河,你是我今生再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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