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河渡[清风专属]
《舟河渡[清风专属]》
文/素国花令
[禁止白嫖.]
正文/
折阳城乔家的七公子乔展舟是个续弦生的,排第七,端的是仪表堂堂,文采风流,他如他母亲一般,温润如玉,满身书生气,唯一可惜的是,双腿有疾。
乔家倒也算是风生水起的官宦世家,可惜乔展舟出生以后,便命途多舛。不过这跟官场之斗有关,跟这乔展舟真没多少关系。
至他十三岁时,乔家的人就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了乔展舟一个人,还有一个远嫁的妹妹。
在这折阳有一个说法,身有残疾者,定为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人,是有孽债在身,所以才投成了残疾受苦。
这说法全然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可架不住乔家家破人亡的惨状。
乔展舟遇见风余愁的时候,是在一个夏日午后,那人穿着夜行衣翻墙摔下来,扰了一池春水鱼跃,也扰了院中人的好眠。
乔展舟靠在长椅上微微睁眼,睡眼惺忪:“是来偷东西的吗?乔某家徒四壁,没得可偷。”
风余愁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啊呸,你才是小偷呢,我可是侠义之士。”
乔展舟歪了歪头:“走墙行的侠义之士?”
“啊这…这是意外。”风余愁一扬下巴,“来者便是客,见客也不起身,看这宅地,也算大户人家,你也挺无礼的。”
“乔某腿有残疾,起不来。”乔展舟也不恼,嘴角挂着笑,“要不贵客留下吃饭?”
风余愁撇了撇嘴:“得了吧,你连起来都费劲,还吃饭呢,你做啊?”
乔展舟不说话了,但是风余愁一看他那个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当然是你做啊。”乔展舟斜靠着身子,轻轻抬了抬下巴,“我呢,虽然残疾,但好歹没做什么事,你可是擅闯民宅,押送官府,可是要坐牢的。你说呢?贵客?”
风余愁被他那一声儿“贵客”喊的汗毛直立,总觉得这人是个笑面虎,于是随口问了厨房在哪儿,认命的去做饭了。
乔展舟倒不是没人照顾,只是一个人待久了,觉得有些无聊,索性风余愁来给他解闷儿,他自然是不会拒绝。
照顾乔展舟的人,是个名叫洛河的,摆出名号,江湖都抖三抖的人物,却是一个残废的手下。
洛河回来的时候,乔展舟正一个人无聊的下棋,那场景端的上岁月静好了。
然,厨房轰然巨响,身为江湖侠士的某人,躲灾似的飞奔了出来。
紧接着,就看到了厨房冒出来的滚滚浓烟…
乔展舟嘴角抽了抽:“贵客这是做饭,还是烧厨房?”
风余愁咳了咳,摸着头说道:“啊…咳咳…抱歉,没做过饭,只会蹭饭。”
洛河扬了扬眉,靠在桌边拿起一枚白子:“炸了厨房可是要赔的。”
风余愁哭丧着脸:“没钱。”
乔展舟说道:“你不是侠士吗,还没钱?”
“废话,当大侠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你见过哪个当大侠的有钱的?”风余愁拍了拍衣服,“我是侠士,不是偷东西的飞贼,上哪发财去。”
乔展舟看了洛河一眼:“瞧瞧人家,再瞧瞧你。”
洛河摊了摊手:“爷怎么了,没钱拿啥养你啊。”
“诶等会,你好眼熟啊。”风余愁指了指洛河,“你是不是哪张通缉令上的?龟龟…”
洛河嘴角一抽:“你好像是个傻子。”
乔展舟把一枚棋子落下:“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风余愁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天南海北什么都敢说,在他看来,江湖人自该恣意洒脱些。
洛河跟他不一样,他挂着江湖人的名头护着乔展舟。
世人皆知先者,却不知他身后那个人到底是谁。
江湖最大的杀手情报网舟河渡,是洛河建立的,只不过表面上,那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酒楼。
而乔家之所以会败落,却全然是上面的意思,作为臣子,君叫你三更死,哪个能留你活五更?
乔家知道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这个秘密,乔展舟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一个让乔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的秘密。
于是当天,风余愁眼见着数十个黑衣人站在了乔展舟面前,而他只是安静地下着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风余愁认出了那些人衣摆上的蛟蛇图腾,那是属于皇家亲卫才有的痕迹,折阳本就为都城,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这群人,一切真相都简直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洛河扛着一把未出鞘的刀,歪了歪头:“嘿,你们打扰到我家公子下棋了哦。”
风余愁傻了眼,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莫非王臣,这还真有在京城跟皇帝公然对上的?
洛河可不管这些,这三天两头来一趟,来得比送菜的还勤快,这还能忍?
当下刀一旋,脚步一点,人便冲了出去,刀锋出鞘便见血花飞洒,一言不合就战作了一团。
乔展舟安安静静地看着棋盘,都不曾抬眼看一眼洛河,好像对他来说,解决这些人,对那个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的小事。
风余愁一拍脑门:“嗨呀,我想起来了,这是洛河?”
“嗯,是他。”乔展舟摸着白棋细细思索着该怎么走下一步,“他是我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诶?真的?能要个笔迹不?洛河的真迹,千金难寻啊。”风余愁眼睛一亮,“他真的很厉害的。”
要说混江湖的哪个不知道洛河,那还真没有,这成名的确实很多,可见其人真容的却未必有多少。
可洛河大大方方的,那画像满江湖都是,堪称“江湖一绝”,自是有着绝世容姿,那风头连武林盟主都逊色不少。
洛河说,只要他风头盛极一时,就没人敢明着动他乔展舟。
“是啊。”乔展舟抬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可你把他想上了通缉榜我就不能理解了,你见过这么帅的凶犯吗?”
风余愁嘴角一抽,总觉得他不该是那个被挤兑的傻子,这乔展舟才是。
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好像真可以。
洛河身姿潇洒,那把刀用的刚柔并济,刀用砍,剑用刺,这把刀跟重刀相比轻了太多,直刃单锋的尖刀,没有刀彩,长度也只有成人一臂不到,锋刃很利,见血便封喉。
明明那些人杀气腾腾,在人数气势上都占了很大的优势,可偏偏突不过洛河这一个人。
那首领抬手做了个微不可查的手势,便带着手下死死地缠住洛河,一支短箭凌空而来,正冲风余愁面门,当是时,风余愁拔出剑将其挡断,转头却见第二支短箭刺向了乔展舟,却来不及帮其挡下。
下棋的人微微抬眼,就在风余愁以为他要血溅当场时,那人却抬起手,夹住了那来势汹汹的短箭,随手扔了回去。
风余愁讶异道:“你会武功?”
乔展舟眨了眨眼:“略懂。”
那一瞬间,乔展舟的身影与一个人重叠在一起。
然来不及细想,下一刻,满弓引弦的声音不绝于耳,对准乔展舟的箭铺天盖地的袭来,风余愁浑身汗毛倒立,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这是一不小心进了个狼窝啊?
乔展舟一拍石桌,棋盘带着棋子飞起,那人轻轻挥袖便挟着强劲的内力,将棋子散花一般散了出去,悉数挡下了位置凶险的箭矢。
风余愁一个退避,便见那人身子一起,落在了不远的木质轮椅之上。
风余愁见他无碍,便也退出了战圈儿,以防暗箭伤人。他虽然不想掺合进来,可偏偏又只能跟这两个危险份子绑在一起。
洛河一脚踹飞了最近的一个人,扬了一声口哨,颇为烦躁的开口:“把这些人给爷哪来的扔回哪去。”
一声令下,局势当即扭转,一队胳膊上绑着藏蓝色袖巾的人立刻出手,身法武功全然不比皇家亲卫差。
乔展舟扬了扬眉:“又扔回去?”
“还留着过年不成?”洛河嫌弃的把刀收回鞘中,“那小子,走了,你还要看戏不成?”
风余愁看了眼乔展舟,那人一脸淡然的摇动轮椅转身就走,洛河自是跟在后面,风余愁没办法了,也只好跟上去。
出了那院子,风余愁才发现这宅邸到底有多大,大虽然很大,可却一个人也没有,安静的吓人。
而后三人一同去了舟河渡酒楼用餐。
二楼包间,能看到窗外人流熙熙攘攘,好像世人总是这般匆忙,为生计,为子女,为父母,为自己,为那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很少能有人停下来看看风景。
乌云翻卷着压上青天,雨势说来就来,乔展舟就坐在窗边,发丝被带着略微湿气的风吹起,衣衫溅上了点点的雨迹。
洛河走过去将窗户落下,说道:“当心身体。”
“我哪有那么娇弱。”乔展舟轻轻笑了笑,“对了,还没问这位客人的名字。”
“风余愁。”风余愁想了想,“清风徐来,烟雨无愁的意思。”
“是个好名字。”洛河拉开一个小毯子,盖在乔展舟腿上,“可你这一遭便是上了贼船,只能说你运气不佳。”
风余愁趴在桌上,叹了口气:“嗐,那便上了这贼船吧。”
乔展舟微微抱拳:“在下乔展舟,这位是洛河,也算是相识了,请多指教。”
“多指教。”
……
说来三人似乎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就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相遇,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无论是做戏还是其他,风余愁很是自信的觉得,自己看人不会走眼。
乔家那宅子不太平,洛河便央着乔展舟在舟河渡酒楼住下了,风余愁自然而然就成了那个蹭吃蹭喝的。
如此,一个月过去了。
乔展舟的生活很无聊,风余愁跟着都长蘑菇了,每天看着他下棋看书,再不就是喝茶,唯一的乐趣就是酒楼有个说书的,洛河自然也看出来了,便着手请了个戏班子来唱戏。
洛河很忙,忙的很少看见人影。
余日饭后,折阳的雨说来就来,这日雨还没停,偶尔有稀稀拉拉的人冒雨快步走着,三人难得小聚,就凑在二楼的雅间一起喝茶,聊着聊着,这问题就到了解决皇帝追杀的问题上了。
风余愁觉得吧,这被势力追杀,灭掉一个势力容易,可被皇帝追杀,那就相当于没活路了。
风余愁就问了:“话说回来,乔大哥你家里应该很多人吧,怎么…”
看起来就剩下一个人了…风余愁把这后半句压进嗓子里,生生憋了回去。
“死的死,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可即便流放,也都难逃一死。”乔展舟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便主动接茬儿,“我是个残废,被放过了,洛河是跟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不是乔家的人。”
风余愁皱了皱眉,看了眼吊儿郎当几乎是挂在椅子上的洛河,实在不敢想这两个人是怎么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洛河是管家洛溪辞的养子,洛溪辞很忠心,乔展舟的父亲乔向笙死了之后,他便撑着打理完所有的事,追随乔向笙而去。
洛溪辞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年轻时与乔向笙并称为折阳双绝,他的一身学识悉数交给了乔家的公子小姐。
乔向笙的左膀右臂,文有洛溪辞,武有梵轻舟。乔家没落,是一个时代的崩塌,乔向笙任国师谏司,公子除了乔展舟均有大小官职。
乔展舟是最小的公子,上面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两位姐姐任女将,与大哥上场杀敌之后,再没回来,二哥和三哥均被流放路上被毒害,四哥哥大不了乔展舟几岁,被定罪叛国斩首,小妹方才十二岁,便被一纸诏书,远嫁和亲。
乔向笙身有治国之道,被派遣治理水灾。那之前,他遣梵轻舟出城,连夜奔赴弥国护佑小女儿。
那时候乔向笙就是感觉到了君主的心。
洛溪辞与一众女眷等来的,是水灾已除,时疫横行,乔向笙感染瘟疫,再没能回来。
他离开之前还曾问过乔展舟这唯一一个在身边的儿子,是否需要带些东西回来。
那时乔展舟说,要他平安归来。
乔向笙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身策马扬尘,便定格成了最后的永恒绝笔。
洛溪辞等来了一纸诏书,女眷皆被赐死,抄家散去了家仆,却法外开恩的留下了乔展舟一人。
洛溪辞亲自接了乔向笙的骨灰回来,安排好一切,服毒自杀。他牵着比乔展舟还小三岁的洛河的手,让他拼死也要护着七公子。
那是乔家最后的人了。
洛河跟着乔展舟时,乔展舟十三岁,洛河十岁,就这样的两个人,却成了名声赫赫于折阳的狠角色。
他们的父亲被称之为双绝,他们的孩子亦是不逊色分毫。
洛河坐下来,说道:“展舟,要不,我们反了吧?”
风余愁有点儿傻眼,转头看向乔展舟,那人面不改色,说道:“胡说什么?”
“八小姐前几日传信过来,说你想反时,便告诉她一声儿。她与你那妹夫,还有轻舟大哥,一定来帮忙。”洛河看了眼风余愁,笑了笑,“你别那副表情,如实说,你被亲卫看到了,也不可能往外摘。”
风余愁撇了撇嘴:“我要是乔大哥,被灭了满门,一定毫不犹豫就把那狗皇帝砍了。”
“眼见他高楼起,高楼塌,才有趣。”乔展舟拨弄着袖子,“你觉得呢?洛河。”
洛河愣了愣,笑道:“你说的是。”
“打什么哑谜啊。”风余愁挑了挑眉,“你们文人说话真费劲。”
“我与余愁既然交了朋友,便也没得好客气。”乔展舟顿了顿,将一枚玉佩和信放在桌上,推给风余愁,“我与洛河身份特殊,不可离京,那不妨请余愁替我走一趟弥国,拿着这块玉佩和信,去皇宫找一个名叫乔迟雪的人。”
“好。”风余愁拿起那块玉佩,细心的收好,“我立刻动身。”
风余愁没有那么多心思,便起身出了门。
洛河扬了扬眉:“你就那么信他?”
“不信不行。”乔展舟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该去找皇上谈一谈了。”
洛河皱了皱眉:“景王那边,已经安顿好了。东风起势,只差星火。”
……
一个远嫁和亲的女人,能混成什么样儿?
风余愁抵达弥国用了将近一个月,抵达宫门时亮出了玉佩,便被放行了。
弥国的王名为齐楠,却断没有王的架子,而他也见识到了乔家的八小姐,弥国的皇后。
一个能放言帮兄长谋反的女人,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乔迟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正红色的衣裙,见到风余愁的第一句话就是:“是哥哥的朋友,无须多礼。”
风余愁露出个笑,将信与玉佩交给乔迟雪的侍女,由侍女递交而上之后,便一个人站在一边。
说起来乔迟雪,十二岁便被送往弥国,及笄便被三书六聘,十里红嫁赢取,没有靠山,也得了齐楠青睐。
风余愁觉得自己用了普通人一辈子也用不到的时间,认识了一堆神仙人物。
弥国与龙国的争斗一直都存在,要说谁最恨龙国的乔家,无疑是弥国,偏偏还要做面上功夫。
乔家的人,更是曾经举兵弥国国都城外,像乔迟雪这样的送来这里,没被处死就不错了,可人家不仅活着,还活的风生水起,混上了后位,这段子话本儿都不敢这么写。
乔迟雪看信的时候,齐楠这当今的王,就缩在一边剥葡萄皮。
“君上,君后。”
进来的人一身戎装,风余愁总觉得他哪里奇怪,仔细一看方才看明白,他腰上挂着一个绣工粗糙的荷包,与他这个人格格不入。
这人三十岁左右,面容刚毅,鹰眸斜眉,偏眼角有泪痣,填了几分柔色。
“轻舟大哥,七哥哥来信了。”乔迟雪抬起头,明媚的笑着挥了挥手上的信纸,“东风起势,只差星火。”
“我知道了。”梵轻舟看了眼风余愁,“有劳这位小友了。”
“啊,客气。”风余愁抱拳以礼,“在下风余愁,是乔大哥的朋友。”
乔迟雪笑了笑:“七哥哥那个古怪性格,还能交到朋友啊?瞧我,都忘了风大哥舟车劳顿啦,轻舟大哥,你带他去休息一下吧?”
“好。”梵轻舟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友这边来。”
出了那鸾殿,风余愁才松了口气。
梵轻舟就笑:“怎么?小友很怕?我家小姐很好说话的。”
“只是没想到,一国之君与一国之后能这般…”风余愁摸了摸头,斟酌着用词,“有些和谐…?”
“八小姐与我刚来的时候,过的也确实不好。”梵轻舟顿了顿,“小友不嫌弃,便同七少爷一般唤我声哥。”
“轻舟大哥,你跟我说说君后的事呗?可以吗?”
“也没得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梵轻舟摆了摆手,指了指前面不远的小院子,“这是我的住处,进去说吧。”
院子很安静,是在皇宫一角单独譬出来的,种着山茶与竹子,很是雅致。风余愁总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不是性格,也并非这个人不值得结交。
一个练家子,偏偏有文人气,还学着附庸风雅,怎么看怎么奇怪。
两人落座在院子里,梵轻舟泡了壶茶,茶香氤氲缭绕着雾气,这一聊,梵轻舟话匣子就打开了。
乔迟雪十二岁就被送来和亲,可仪仗队进不了城,说是给乔家人一个下马威,在城外驻扎了营地,这一等,等来了梵轻舟。
乔迟雪那时候对他说:“不来便不来,我大可走进去。我乔家世代忠良,那狗皇帝要我死,我偏要活。”
乔迟雪那时候就知道,她得活着,还必须活的漂亮,只有这样,乔展舟才能活。
乔家虽然有过两个主母,可子女关系向来很好,更别说乔迟雪与乔展舟一母同胞了。
于是她穿着红色嫁衣,带着贴身侍女和梵轻舟,一步一步走进了弥国皇城,随后进了宫,便直奔冷宫而去。
人都说她傻了痴了,不去巴结齐楠,而是自己进了冷宫。
可梵轻舟知道,这一步棋,保全了乔家最后的尊严,也算是以退为进。
龙国传来洛溪辞自尽的信件时,乔迟雪只是面无表情的啃着一块干馒头,梵轻舟回来的时候,是傍晚。
她方才泪眼婆娑,却声声掷地:“轻舟大哥,乔家没了。”
乔迟雪和乔展舟看着都文弱,可他们两个都有共同的想法,看一个人死太便宜,不如看他生不如死。
于是一个宏大的计划,不约而同的展开了。
梵轻舟喝了口茶水,跟风余愁说道:“你可能不信,这十年来七少爷是死是活我们都不太清楚,可八小姐就是相信,她的七哥哥活着,他们之间甚至信件都没几封,却都在做着同一件事,血脉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乔家也算保皇党,这几年游荡江湖我也有几分耳闻,乔家世代忠良确实不假,在民间口碑也着实不错,可怎么就突然倾覆了?”
“因为一个秘密。”梵轻舟扯了扯嘴角,“不提也罢。”
这越不提,风余愁便越好奇,可他觉得既然人家不愿意说,他便不多问。
毕竟他也受过乔家的恩。
而后谈及过往,梵轻舟眉目都温柔,风余愁好像看过这样的眼神,那是洛河看乔展舟的眼神。
有些人这辈子是兄弟,是知己,是要好的朋友,是伯仲与千里马,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可有些人,是动都动不得的挚爱。
如果说乔向笙与洛溪辞是知交挚友,梵轻舟和洛溪辞便是相爱之人。乔向笙其实是知道的,可他什么也没说。
有乔向笙在,可保社稷百年春秋善美。
可惜…时不我待。
在这样愤世嫉俗的时间,在不被容忍于存的尘世。洛溪辞给梵轻舟的最后一封绝笔,只有寥寥数笔——
“追向笙而去,他终是不会武的,性子又温吞,他一个人,我不放心。这一世什么都不对,等来世我去寻你。”
溪间荷开拟书辞,轻遥唱晚落之舟。
风余愁看着梵轻舟一杯又一杯的喝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作何安慰。
当浑浊之势变为一种常态,清白,就是一种罪过。
……
龙国六十四年秋,风余愁辗转回到了龙国皇城,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弥国那边的安排已经尘埃落定,他充当了信使,给两方人报信儿。
一进城,便听到了一个消息——皇帝开了国师谏司乔向笙的棺。
风余愁一下子觉得炸了,匆忙赶去舟河渡酒楼,正恰逢乔展舟和洛河准备出门。
风余愁急忙开口:“乔大人的墓都要被挖了,你这是去哪儿?”
“急什么?”乔展舟淡淡的笑着,“就是我叫他去挖的。”
现在的龙国只是表面平静,从没了乔家之后,便一直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老皇帝昏庸无能,便是连带着那些保皇党都多有不满。
乔家祖坟,立在成外的一个斜坡山上,皇帝的仪仗队摆了很长,穿着盔甲的士兵英姿飒爽,红缨枪的枪穗随风飘摇。
三人只能远远看着,无法靠近。
“乔家真正的墓,不在这里,在边关荒陲。”乔展舟蓦然开口,“这里埋着的,是衣冠冢。”
风余愁好奇:“墓里有什么啊?你又为什么一定要他开棺?”
乔展舟找到皇帝,跟他说了什么,连洛河都不知道。
“墓里有先人的朝服,还有一本书。”乔展舟轻轻笑了笑,“书名为《定国策谏》,由乔家家主书写,集结了历来最有用处的安邦定国之道。我不过是告诉他,我不知道那个秘密,那个秘密,在我父亲的坟墓里。”
风余愁想了又想,也想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一个皇帝,有权有势有钱,到底还求什么?
皇帝着手下将国师的坟给刨了,下令这件事谁也不能说,他试图让这件事成为宫廷秘辛。
可显然,洛河一定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这满朝文武,除了史官,也就只有国师敢向皇帝直谏。
甚至乔向笙死的时候,这皇帝都不信那个人死了,他那么有本事,不会死的。
与国师交好的史官苍蝇似的,在皇帝耳边儿一个劲儿唠叨。
“王上,您不能这样。”
“王上,这于理不合。”
“王上,这样会打扰到亡者,于您不妥。”
“王上…王上您听臣一言吧…”
乔向笙的弟子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皇帝抬手让侍卫打断史官的话,就那么看着那座坟的坟土被一铲子一铲子挖开,露出棺椁。
皇帝挥了挥手,亲自跳下去开棺,除了乔向笙的弟子安青,没有一个人靠近。
皇帝看着棺材里的东西,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安青直言:“您何必。”
“朕错了…朕真的错了…”
乔家人的墓,一直都在边陲,会化作人间风雨,寒暑日月,漫天灵犀,守江山太平。
乔展舟冷笑一声,摇动轮椅转身离开,洛河和风余愁紧跟其后。
可谁知前后脚的功夫,刚回了舟河渡酒楼,便看到了皇帝的仪仗被抬了过来。
这时的舟河渡还没客人,安静空荡的立在那儿,门口杵着打瞌睡的小厮被一下子惊醒,一双眼睛凌厉而清醒。
皇帝和安青进了门,乔展舟正坐在大堂喝茶下棋,风余愁下意识想行礼,被洛河勾住肩膀稳住了身子。
乔展舟连眼皮都不曾撩开一下,便开口道:“今儿倒是风大,您这尊大佛都吹来了?怎么?要跟某叙旧?”
“不可以么?”皇帝被搀扶着坐到乔展舟对面,“朕想见什么人,想去什么地方,那不是想见就见,想去就去?”
“您现在最想见的,恐怕不是我,是我父亲吧。”乔展舟落下一枚棋子,“下棋的有个规矩,落子无悔。”
“乔家人,果然都太聪明,你父亲是,你母亲是,你也是。”
“再聪明,也抵不过君王一令而下。”
“你就不怕朕真的杀了你?”
“您不敢。”乔展舟轻轻一笑,“您可别忘了,这舟河渡是某的地盘。您也大可像杀掉乔家女眷那般,一纸诏书杀了某,到时候弥国铁骑,一定压境而来。”
皇帝眯了眯眼睛:“你这是威胁我?”
乔展舟面不改色:“某只是说一个事实罢了,您低估了乔家。”
风余愁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要看到下一刻兵戎相向了,可事实上并没有。
皇帝的肩膀落了下来,常年缠绵病榻的虚弱在他脸上浮现而出。
“我从未低估乔家,不然也不会…乔家覆灭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那秘密却是不能予人所知。”皇帝顿了顿,“你觉得哪个继任者是个好的?”
“景王龙景庭。”乔展舟淡淡开口,“您是主动让位,还是打算某带兵压进皇宫呢?”
风余愁听的眼皮子直跳,在一个皇帝面前谈谋反,这可谓是第一人。
雷霆震怒,那可不是正常人能承担的起的。
“朕老了。”
那皇帝留下这一句话,便起身叫着安青离开,无论那个秘密是什么,乔家满门的命没了,却是真的。
临走时,安青回头看了一眼乔展舟,而后者,只是举起茶杯,淡淡笑着示意。
……
龙国六十四年冬,皇帝驾崩,临死前叫了乔展舟进宫,这一次他们聊了什么,还是谁也不知道。
人都说,是乔展舟弑君,可人家不在意,偏偏洛河和风余愁气的不行,一人带了一队舟河渡的小队,见到有人说乔展舟的不是,便是一顿打。
洛河说,没要命就不错了,下次见一次打一次。
景王登基,国号封景,乔展舟封谏司司长,不受朝廷约束,可以走四方江湖。
时年三月,弥国大军压境,却只是站在边陲线,带着国丧花于胸前,由他们的君后乔迟雪带军,向着乔家人的埋骨之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身。
而边陲线内,是龙国,是君后兄长所在的地方。
时年六月,乔展舟与龙景庭带兵,去了凤稷山,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乔展舟在山下仰头看着浓烟滚滚而去,转头看向新帝:“有安青在,你大可放心。”
“安青那家伙,可是顺承了他师父的那张嘴。”龙景庭笑,“那可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秘密,你知道了?”
“知道了,就在这里。”乔展舟淡淡一笑,“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祭台。”
龙景庭皱了皱眉:“祭台?”
“以婴灵作祭,谋的,是永生。”乔展舟转动轮椅,“这里交给你了,这个秘密,我会带进坟墓里,你大可放心。”
龙景庭转过身喊他:“诶,展舟,接下来呢?你要去哪儿?”
“在皇城困了二十三年,也该出去走走了。”乔展舟一边摇动轮椅,一边抬手挥了挥,“待我得空,便回来看你。”
“你这家伙,端的是没义气得很。”
乔展舟只是笑着,没再接茬儿。
等他出了凤稷山,找到洛河的时候,是在他打架之后,他没用内力,被打的鼻青脸肿,风余愁在他身边,也与他不遑多让,都快成熊猫了。
“一个江湖少侠,一个舟河渡的老大,被普通人打成这个样子,丢不丢人?”
洛河不满的嚷嚷道:“你还取笑我,我们这是为了谁啊?”
“走吧,不是说想出去走走吗?”乔展舟挥了挥手,“就出去转转吧。”
洛河上前几步,推着他的轮椅,风余愁跟上去,小声问道:“乔大哥,皇帝真的是你…”
洛河瞪了他一眼:“我们家展舟才不会…”
“我确实想过,可看他缠绵病榻时,便不打算下毒了。”乔展舟眯了眯眼睛,“是他自己跟我要的,所以啊,跟我关系不大啊。”
风余愁拿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敷嘴角,一边翻了个白眼。
这人太危险了!!
“我还有个问题啊,乔大哥,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洛河说道:“都说是秘密了,怎么可能告诉你?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
“洛河你丫的不挤兑我你不痛快是不是?”风余愁欲哭无泪,“你怎么和江湖传的差了那么多?”
乔展舟挑了挑眉:“江湖怎么传他的?”
风余愁想了想,话才开了个头:“就…”
洛河打断风余愁的话:“不许说!”
风余愁严重觉得,跟着这两个人虽然可能有前途,但是没有地位啊。随后他又想,没关系,他也有秘密的,就不告诉他们。
乔展舟笑道:“洛河,向城来信说,月大小姐要比武招亲,你可要去凑个热闹?”
洛河一听就炸毛:“不去!滚!”
风余愁想了想,说道::“向城的月家?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洛河抹了把脸:“月家的女人太厉害,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风余愁嘴角一抽:“那不止是女人厉害好嘛?”
洛河一下子就找到了盟友一般:“你看看你看看,人余愁是明白人。而且…”
风余愁问道:“嗯?而且什么?”
洛河红着脸低低吼道:“而且老子又不喜欢女的!”
风余愁愣了愣,然后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嗐,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这样相处了一年的时间,三个人一直在舟河渡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不过酒楼有一样好,大概就是能听到一些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任谁都知道,乔展舟是洛河护着的人,加上龙景庭一道圣旨,言明皇帝是病死的,便再没人说闲话。
不过有时候,看到乔展舟三人,都会觉得像是看到了乔向笙那三人。
乔向笙与洛溪辞并称双绝,可加上一个梵轻舟,那便是三才聚首,谋国之士。
而乔展舟三人,却更像是逍遥山水的另一个版本的三才。
临春三月,天气转暖,临别前,洛河什么也没说,风余愁却是告诉他们,下一站要去弥国看看。
乔展舟就笑着说:“待洛河事情处理完,某不日也会去弥国,到时候再聚一聚。”
风余愁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可他总觉得,那一别,便再也见不到了。不过随后他便呸了三声,把这个念头甩出了脑子。
风余愁一进弥国,便被乔迟雪安排的人接到了客栈,那人是个锦衣卫,名叫樊音,是梵轻舟一手教出来的。
“公子传了信来,知道您不喜欢约束,君后便遣我带您转转。”
风余愁点了点头,如果乔展舟腿还完好,说不定他们现在也不会分开。
梵音话不多,风余愁就开始想念跟洛河斗嘴的日子了,好歹有个人说说话,梵音跟个木头似的,有什么好说的。
弥国三十七年夏,梵轻舟没了,他终生未娶,没有子嗣,便叫梵音回来扶棺。
此时一别乔展舟,已有七年之久,那一日,风余愁与梵音快马加鞭赶回弥国皇都,冲进了皇宫。
梵轻舟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几个人,却都是亲信,乔迟雪亲自守灵。
三十岁的君后,跪在灵堂前,对梵音说道:“带轻舟大哥回边陲吧,他想洛大哥了。”
其实按辈分,乔迟雪应该称轻舟一声叔,可她就是喜欢叫大哥,梵轻舟也不恼她,好像这样,就能让梵轻舟年轻些,然后一直陪着她。
说来乔迟雪十二岁离乡,唯一的念想,也只能寄托在梵轻舟身上,如此熬过了十八年,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梵音红了眼眶,却抿着唇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打理着后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个夏天,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
风余愁这么想着,可当乔迟雪与他们一同抵达边陲时,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洛河。
乔迟雪目光转了转:“洛河大哥,我七哥哥呢?”
风余愁看向洛河的脸,也在等他口中的答案,他想听什么呢?想听乔展舟也来了。
这样他就可以跟他说说这些年的见闻,问问乔展舟过得好不好了。
洛河脸上蓄着胡茬儿,头发都裁短了,只是软软的贴着额前,似乎没打理,都已经粘成了一片。
“八小姐…七公子…没了。”洛河缓缓开口,垂下了头,“是…时疫。去年水灾,他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回了折阳,请了一道圣旨…去赈水灾…可是…”
“你为什么要他去?”乔迟雪一个上步,抓住了洛河的领子,“你为什么就不拦着他!?你要是想拦着,他也不会死!!”
洛河凄苦的笑着:“你是最知道你七哥哥的人,你觉得,我拦得住吗?”
乔迟雪一下子愣住,然后埋在洛河的怀里大哭出来,边陲线另一头的守卫兵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风余愁跌退一步,他不敢想,那一向爱温柔笑着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按乔家的规矩火葬,我亲自扶棺,他说他父亲在那样的局势下都敢去,他就没什么去不得。”
这个夏天,一点儿也不好。
……
乔展舟头七那天,风余愁潜进了皇宫,那时候龙景庭正跟安青坐在树下喝酒。
风余愁站在他们面前:“为何要颁圣旨给他?”
“他向父皇讨了一个空白圣旨,我不给,他就自己用那圣旨写了一份。”龙景庭泪眼婆娑,“乔家忠良如此,父皇怎么能…”
“龙景庭。”风余愁俯下身,拽着皇帝的领子,“你们龙家愧对乔家,你们要生生世世的记住。”
其实风余愁觉得,当年的乔展舟,会动手灭了整个龙国,可最后,他却只是让龙国换了个皇帝。
凭他乔家的本事和威望,要什么没有?可在家仇面前,乔展舟选择了他父亲守护的国家。
安青叹了口气,说道:“师兄留了一本书,还有一张与弥国交好的文书,若是先帝不多心,乔家也不至于如此。”
风余愁松开手,站直了身子:“乔家人身死,可他们,皆还活着。”
那之后,风余愁就留在了舟河渡。
洛河说道:“你不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吗?怎么?漂不动了?”
“这儿有我的朋友。”风余愁望向洛河,“那年我不该走。”
风余愁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三个人绑在一起的。
连他这么一个血里有风的人都给绑住了。
“时也,命也。”
“江湖太大了,一个人不好玩。”
后来洛河收了个小徒弟,热闹了许多,但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就坐在以前的包间里喝茶。
某一日,风余愁突然就问:“洛河,你喜欢乔大哥吧?我看的出来。”
洛河愣了愣,摸了摸脸:“这么明显吗?你还看出什么了?”
“我还看出,乔大哥也喜欢你。”风余愁笑了笑,倒了杯茶,“话说那个月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一次出任务遇到的,就缠上我了。”
“那次乔大哥问,江湖怎么传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啊?”
“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不敢告诉他。”洛河笑了笑,“我这辈子就听过两个人的话,一个是我师父洛溪辞,一个是他乔展舟,他让我好好活着,你说…他会不会等着我…”
风余愁拿杯子的手一顿,然后点了点头:“乔大哥一定会等着你的。”
江湖盛传洛河亦正亦邪,封外号杀神,可那一刻风余愁就知道了,这人的温柔,全都留给了一个人。
在这个时代,藏着惊世骇俗的爱情,在那微末毫厘般的爱情中,埋着家国大义的种子。
没人知道他们以命相护过,也没人知道他们爱过。
随后洛河就捡着最凶最险的事去做,常常一个人出去,半个人回来,他的徒弟,更像是给风余愁解闷儿的。
风余愁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他回不来。
洛河不喝酒,他说乔展舟最不喜欢他喝酒了。
后来上了年纪,洛河落了一身病根儿,他就问风余愁:“你说我都一把年纪了,展舟怎么还不来接我?是不是生我气了?”
风余愁就笑:“老了老了,怎的多愁善感了,乔大哥脾气好,断不会生你的气。”
“三十年前他大我三岁,你看现在,我都大了他三十岁了。”洛河眉眼落寞,“他怕不是嫌我太老了,不要我了。”
风余愁叹了口气,只说没有,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
可这插科打诨里多少悲伤春秋,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了。
景年六十三年冬,洛河死了,死在一个大雪飘飞的正午,他坐在舟河渡门口,像是睡着了一般,正对着边陲的方向,落雪飞了他一身。
乔迟雪六十二岁,已经是皇太后了,还带着齐楠一起来吊唁。
乔迟雪对风余愁说:“就剩我们了。”
风余愁叹了口气,没说话。
乔家虽然没落,可门徒众多,只要他们还在,乔家就永存于世。
洛河死的时候,将舟河渡交给了徒弟,已经下传到徒孙那里了。唯一不变的也就只有风余愁一个人了。
而后的岁月,风余愁觉得很是无趣,他年轻时倒是认识了很多朋友,但都归于江湖,忘不了的,却只有那两个人。
景年八十三年冬。
风余愁打包了一份行李,让洛河的徒弟洛展何送他出城。
“先生要去哪儿?几时回来?”
“四处走走。”风余愁顿了顿,“有空就回来。”
“那先生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风余愁点了点头,牵着马缓缓地向前走去。
走走停停,便走到了夏季,他在边陲线停了下来,买了二两酒,坐在边陲线发呆。
他每年都来,已经成习惯了。
“先生又来了?”
“是啊,来跟老朋友聚聚。”
他直觉挺准的,可能是觉得自己也要离开了,便到了这儿。
“我觉得我挺平凡的,但我认识了你们这么传奇的伙伴。当年师父也算救了我的命,可还没来得及教我,就染了时疫死了。出来闯荡了那么多年才找到你们。其实想来你们也不知道,我师父啊,是乔向笙先生。”风余愁喝了口酒,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乔大哥,说来我还得喊你一声师兄呢,只是到底也没喊出来。这可是我的秘密,不能叫你们知道。”
那天乌云盖过了阳光,风余愁絮絮的说着以前的事,难得天也温柔,只是阴着,送来带着暖意的风,却没有落雨。
后来他又想到了乔展舟和洛河,其实想了很久,最后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年他翻进乔家看到的场景。
斜靠在长椅的乔展舟,和后来进门,眉目温柔地看着乔展舟的洛河。
风余愁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那年夏天,初见乔展舟和洛河的时候。
手中的酒壶掉在地上打了个转,而风余愁,再没能醒过来。
想来,那应该是很美好的梦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