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三月，记忆总能嗅到老家田野里绿上点缀的黄花朵朵。

真正在娘身边度过的三月真是很少，每年三月也是我一年里最想念娘的时候。那年，娘在三月生下我。

我是家中的独子，娘说生姐姐之前怀了一个男孩，因为“抢工分”，娘最终没能保住她的第一个儿子，7个月的时候夭折了。后来生了姐姐，几年后又生下我，一年多之后又生了妹妹成香。

虽然在家是独子，但娘并不惯我，从小到大很爱我也很严厉的管教我。儿时，姐姐带我最多，娘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参加劳动继续“抢工分”，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天黑前等着父亲和娘从房前的地坪下面慢慢爬上来，边爬坡边摇着手里的破草帽，同时会按从大到小的顺序叫着我们三个孩子的乳名，那声声乳名至今依稀带着疼爱，甚至可以重忆起我们三个盼得心急的撒娇的声音。某个晚上，听着合适的音乐想起这些片段，老屋、老树、残墙和大水缸的样子就会在眼泪里越发清晰。

娘很漂亮，生于湘西，父亲在娘的家乡修铁路的时候娶了娘，因为路程远，所以娘一辈子极少回娘家。也记得娘和父亲吵嘴的时候总是流着眼泪无力的重复：“我那么远嫁到你家，10多年才回了两次娘家，我没有图过你钱财权势。。。。。。。”所以，在我记事起，就知道娘很不容易，嫁给父亲的时候娘才17岁，听不懂宁乡的土话，不习惯宁乡的生活习惯等，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连说话的人也没有，记忆里娘的眼泪总是很多，印象最深的是夏天的晚上，安静的小山村，娘带着我们三个在地坪乘凉，让我们躺在竹床上，娘用蒲扇帮我们赶着蚊子，娘看着天上的星星跟我们讲外婆家的故事：木头盖的房子有很高的脚，那是防野兽的；外婆门前的小石溪里有绿色的蛇，有一对夫妇在和里打猪草（喂猪的绿色植物叶子）时总是容易被绿色的小蛇咬，男人会割一把女人的头发来绑让蛇咬的手指，那样就会没事；后面的山上有老虎，老虎经过竹子林的时候就象火车开过来一样，竹子会向两边散开，外婆教娘他们见到老虎后不要跑，人跑不过老虎的，要尽快爬到树上，最好是爬到大点的松树上，老虎饿急了会咬树，但是松树有松脂，老虎嫌松脂沾牙齿就会走开。。。。。。现在回忆起来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娘在想家，在想她的娘，因为她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娘还会对着天上的星星跟我们讲关于天上神仙的故事，说最好的神仙是观音菩萨，因为观音菩萨善良，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长大了就明白，娘那时候在想办法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虽然娘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10多年前我一个人来了广州，渐渐少了与娘的联系，那时候家里的通讯并不发达，只能写信，但是娘不认字，只能让别人念给她听（那时候父亲也在外面打工），娘听完信后就会连夜找人写回信，信里只有关心和爱，从不会对我有任何要求，唯一的要求是叫我给她一张照片，她想知道我在广州生活得怎么样，看我是不是瘦了黑了。。。。。。

2002年我在广州结婚，父亲和娘来参加了我的婚礼，尽可能的收拾得最体面的出现在婚礼现场。记得那天晚上娘把我拉到一边，声音很小：“。。。。。。家里拿不出什么东西呢，我和你父亲只带了400块钱和5只土鸡。。。。。。。你好好跟堂客说啊，别让她生气。。。。。。”角落里微弱的灯光下，我看着娘尴尬得局促不安的脸，不敢用眼睛正眼看着我。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拉着娘粗糙的手，傻傻笑着看着娘。

玉米2岁的那年，我的婚姻结束了，父亲和娘从老家过来，娘帮我带着玉米，父亲在好又多超市里做清洁工。因为离婚的事，娘一直检讨着自己，总会自责说是她和玉米的妈妈关系处理得不好，影响了我们的感情，还说她没有读书没知识，让我们难做了之类的话。。。。。。之后几年一直单身，娘又操心了，有时候会故意很正式的坐到我跟前：“。。。。。。。娘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但是年龄不小了，还有玉米总需要找个妈，你就用点心思吧。。。。。。。何况，我和你爸还巴望着你再添个孩子呢。。。。。。。。”可是，因为工作的压力和感情失败后延续的阴影，我一直没有再正式找。娘后来急了，找租住的邻居打听着帮我张罗媳妇，那时候我不理解娘的好心，会很生气很大声指责娘，叫他不要管我的事，好几年后，父亲告诉我，娘为了我找媳妇的事哭过很多很多。。。。。。。。

三月，转眼又是一个三月了，不经意间已经是第36个三月。时间才过了半小时，但是我真的已经足足36岁了。朋友和下属张罗着说今天要好好疯一下，我勉强的答应着。可是我的心里，我此时此刻的心里，全是娘慈祥的样子，青丝不再，漂亮不再，多了愁容，多了沧桑。娘还在上个星期就给我来电话了，提醒着我的生日，问我是不是回家过。我依旧委婉的拒绝了，找着次次重复的借口。

此际，带着对娘的想念，带着对家的愧疚，我在车流依旧的都市的深夜里独自聆听着马头琴的忧伤，我知道我没有嗅到老家田野里绿上点缀的黄花朵朵，我也知道自己最终不过是这个城堡的某个过客，我更知道记忆里最深的那缕牵挂才是我真正的港湾，只是命运仍继续在为我的人生安排着一个个陌生的驿站。

三月，这个男人在城市11楼的窗口，默默怀念，默默想念，默默牵挂。。。。。。

广东——东莞——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