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悬崖边，绝处逢生

作者：京（来自豆瓣）

      早晨在车上遇见位女同事，车刚挺稳，便急急忙忙跑上来，大眼睛微笑着，找到空位，重重跌落在上面，震得座位猛颤了一下。她和左右前后的同事大声打招呼，一路闲聊，顺便聊到今天是双十二，早就把淘宝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她的眼角已有道长长的鱼尾纹，却笑得那么灿烂，丝毫不在意是否会把皱纹撑得更深。看她开心如少女般的模样，真猜不出已是半百之人了。

      陌生人不知道的事是，其实她很不幸，儿子将要跨入大学门时得了白血病，花光积蓄也没救回孩子的命，中年遭受丧子之痛。都说男子汉顶天立地，生逢太平盛世能担当，现在大难临头，丈夫首先却垮掉了。而她居然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地笑着。大家背地里开始议论这个晦气的女人，儿子没了还能在单位笑得出来。于是有人搜罗出平时她言行的不检点，得出结论，真是报应不爽。

      我是在另外办公室看到她的。如果不是听旁人说起，根本没意识到她是多不幸的女人和母亲。因为她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和同事愉快地聊天，没发觉她的身上哪儿有异常。也许她是打算抛掉一切苦难，做个坚强豁达的失独母亲吧。

      她的单位领导同情她的遭遇，特地照顾她休病假，不用来上班。于是大伙很少见到她，但是不断有关她的消息传来。好事者说，她在努力做试管婴儿，要再次当母亲，更糟糕的是，结果失败，钱打水漂了。有人不屑地说，这么大年纪，都能当奶奶了，还生什么孩子，不行就抱养一个呗。还有人说五十岁的女人真是疯了。眼看同事们的孩子都快成家，马上要有第三代了，唯独同龄的她还在执着地等待一个新生儿的诞生。她在传闻中的第一次失败后来了单位，大家都以一种怪诞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不正常的女人。

      接着有了第二次，如此人们便猜测她是即使倾家荡产也不惜要再次做母亲。据说她的那个近乎崩溃的男人对此也早不抱希望。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迟迟没有降临的试管婴儿成了所有知情者心照不宣的笑柄。而她似乎没有听到这些冷嘲热讽，甚至主动把她要去医院复检的消息坦然告诉大家。真是莫名其妙的傻女人，如果再次失败怎么办？

      再后来，没人再有兴趣理会她的事，命中注定可怜的人难道还会有奇迹出现？然而，在做试管婴儿培育将近三年之后，就在大家渐渐快要遗忘她时，老天爷好像也被这个固执开朗的女人感染到回心转意，她竟然顺利怀孕了。这个女人终于在五十岁高龄如愿再次当上了母亲。

      那个姗姗来迟的孩子，兴许就是一直包在蚌壳里孕育的一枚珍珠，现在终于等到蚌壳打开，珍珠亮相的时刻了，还有她那垮掉的丈夫应该是托她的福，又站立起来了吧。原以为当初她失去挚爱的儿子，站在人生的悬崖绝壁上时，肯定活不下去了，可是这个倔强的女人，却像寒冬里飘着暗香的腊梅，不仅没被冻死，反而越开越盛大，甚至她生活的世界都屏住呼吸，倾听这腊梅花开的声音。

      她开心地点亮手机，那上面是她出生刚满几个月的婴儿照片。孩子黑亮的眼珠里荡漾着笑意，同爱笑的她一模一样。她说给孩子这几天吃得过多，像喂小狗一样喂到拉肚子，话里满是母爱泛滥。今天是她重新来上班的日子，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她跟别人抱怨又得两头忙了，最好是能提早退休，这样既照顾父母又可以多陪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嗔怒的话里分辨不出烦恼，这也许就是“渐佳如蔗尾”的滋味吧。

      车到站，众人和她前后下了车。看看这个五十岁的母亲，神采奕奕，于她而言，似乎一切所谓的痛和快乐都是无病呻吟。是的，世界的墙被推倒，大不了重新来垒，迎着风，还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