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的一些(二)
小小的我,跟着外婆,很踏实,很安心。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从头至脚,从晨至昏,都是纹丝不乱的。齐耳的短发整整齐齐、服服帖帖,钢丝发箍不松不紧,露出方正圆满的脸庞;白色对襟上衣,黑色宽松长裤,外婆就是我的岛屿,就是我的港湾,就是我儿时隐秘的心安。
早晨起床,家里早已收拾停当,外婆就在这停当中安详的坐着;并且阳光似乎也和我一样,对这样安详清爽的小屋和屋中人格外好奇和被吸收,争相喜悦的从窗和门中挤进来。
可能是由于听力不好,外婆从来不肯多言。只从容的忙着,安静的坐着。寡言的外婆有着无比的好人缘,人们亲切的称外婆为二娘。午休时分,半个村庄的人们都端着或托着碗来到二娘家边吃饭边闲聊。小小厅堂里围满了人,门槛上也坐着三五人。午休时间短暂,吃完饭还要再下地干活,大家的午饭都极为简单,大多为菜泡饭、疙瘩汤、面条之类汤汤水水的食物,大家一边扬头说笑着,一面不时的低头叭拉汤食,小小的我身处其间,痴痴的看着他们,常常忘记了还要吃饭。我想,在我身上所体现的对人的最大程度的善和对人心的恶最大程度的否定,都是基于此吧。人和人是多么友善融洽,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呀,我不相信还会有谁不喜欢和大家相亲相爱,不相信还会有人的心里会装着要故意去伤害别人的东西。
外婆宠我,家中炒花生米、炒豆零食总不断。似乎二姨不怎么喜欢我,我俩老吵架,我生气的给她取了个绰号:二钝子。我们吵架,外婆不问不想,开口便骂二姨。有一次,二姨和她的伙伴在讨论毛衣的织法,我凑热闹的贴过去,应该是是打扰到她们了。二姨便用拿着毛衣针的手对我挥挥:去去去,一边去,别烦人。这下好了,捅着马蜂窝了,我哭闹着,找到外婆:婆,二姨用针戳我!外婆牵起我的手,走到二姨跟前,虎着脸直着嗓子:你多大了,还和小孩子记较!谁养的谁心疼,你不心疼,我心疼她!喉咙里还在哭着,手还在抺着眼睛,心里得意极了!二姨生气了,分明是被怨枉了,更何况又在同伴面前失了脸面,起身就回到卧室去了。晚饭时间到了,二姨也没出来吃饭。心里的得意劲没了,站在二姨房门口,想进去,又难为情,心里怔怔的,知道这次过分了。
二姨其实对我挺好的。有一次她肚子痛,据我们那里的说法,一般性的肚子痛,只要用腌糖醋姜的卤水调开水,喝下去便得到缓解。外婆在给二姨调卤水,我站在外婆身边,听见二姨说:妈,你拿块姜给小璞吃。要知道,在我们那会儿,这种糖醋姜是用来过年招待贵客的,平日里家人一般是舍不得吃的。我站在外婆身边,心里当然是非常想吃的,对于能否吃上实在是没抱多大热望的,这许多的心事应该都写在我小小的脸上,被常常被我怨枉的“二钝子”读去了,而我,就得到了一块姜,先慢慢的吮吸,将姜上的汁水舔干,连手指也不放过;再拿在手里,轻轻的撕下一小条,这一小条是舍不得完全放在嘴里的,手指头捏着,牙齿一点一点的咬着,那个脆呀,酸呀,甜呀,还有一点辣呀,就顺着舌头弥漫开了,一块姜,就这样慢悠悠的幸福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