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人生是一次旅行，中年是一片荒漠。
走在荒漠里的人，人人都打着一盏若明若暗的灯笼，捕捉那偶尔出现的萤火虫，以及，仰望倏忽而过的流星，发出只有一个人可以听得见的叹息。
那个人是自己。
下着雨，白走在街上，拿了伞也不打，任细雨往身上淋。临街商铺楼统一装了灰色的牌匾，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大字突兀在牌匾上， 如同迎面走着的年青小伙脸上密度不一的疙瘩豆。
年青总是有不同的风景在前面，引诱着青年翻过一座座丘陵，找寻属于自己的那片海。曲径通幽也罢，风景总在最险处也罢，没有折腾过的人生似乎永远是无趣的，是不甘心的。
白叹了口气，想起出门时女儿的沮丧，外孙子撵着她问：姥姥什么时候回来？外公回来会买小汽车吗？
她咣当一声关了门，拍拍身上的衣服，把琐碎搁在门里，她自己轻松走出来。
门里面那个世界里的她，是痛苦不堪的。
吴先生是个冰窖。但对于旁人总有暖心的时候。
她二十岁嫁给吴先生，是姨母做的媒。姨母有她的私心，婚了多年后她才明白，姨母没有女儿，是想她在身边做女儿依赖。
吴先生有两个哥哥，一残一愚。她是吴家唯一的媳妇，公婆对她却是大神一般的存在。娶过来就是钉了钉子的木板，他们要节余财力给另外的儿子谋媳妇。
吴先生如立在北风里的墙，她对着吴先生说话，开始还有热气，慢慢就结了霜。
怀着女儿的时候她想过堕胎，离开吴先生。
母亲说第一个孩子不能堕，她又退让了，想孩子会捂热吴先生的。
孩子倒是捂热了吴先生，但那只是对着孩子的时候，她依然是冰凉的。
这样子过去了五年，她有了二小子，又失去了二小子。
日子过得艰难，风里来雨里去，她什么样的活都干过。后来她做生意，糖烟酒，日用百货，服饰店，慢慢的把日子搞起来。
她把家搬到了市区，又有了小儿子。吴先生干出租，不出车的时候在家睡觉，对于他，她是无视的存在。
她把房子买在顶楼，看中的是那个大大的露天阳台，可以关了门坐着晒晒太阳。
晒着太阳，她抬头看天，在笔记本上划拉:
天空被灰色涂抹
没有留下一点余热
昨日的腮红
变成了泪痕
夜莺代替了笑声
卷进了纷乱的噩梦
恐惧着
聋哑的态度
将心神耗尽
歹毒的唾液
发出动物的本性
吞噬了曾经
脚
踏进了盲人的区域
狼狗撕碎了尊严
心留在路边哭泣
时光
在日夜里交换
缝合着羞耻的伤痕
人生
终是没有植物自由
选择和越狱一样艰难
那一天
华丽的转身
手扣脚链排上了用场
那是门内的她。
她和吴先生的家如同没有窗户的南屋，有风是凄冷，无风便是死寂。她终于决绝的把那张纸换成了绿色。
换证的那天太阳很好，红彤彤的挂在半空中，正是炙热的夏天。她坐着吴先生的车去领那张绿色的纸，吴先生一贯的不说话，她也不说。到民政厅的时候赶上下班，吴先生坐在车里等，她出去吃点饭，在商场里度过了中午。
民政厅窗口的人看看他们，问有房吗？有车吗？自个划分清楚再领证。
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没有存款，房子一人一套，车已经半旧，她懒得争，归了吴先生。换了证出来，她本想叫个出租回家，却突然就没了力气，于是坐着吴先生的车回去。
吴先生不说话，在前面开着车。她坐在后面，看着那张绿色的纸哭了一路，哭她几十年的时光。
他们仍然待在一处，吴先生那套房子是门面房，租给别人做着生意。况且，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事，表面上他们还要营造一个完整的家。
早上，依然是吴先生开车送儿子去上早读课，她起来弄点早餐吃。女儿出嫁了，家里平时都是她一个人。
那天儿子在下面催，吴先生出去得匆忙，竟然把手机忘家里了。她收拾茶几的时候，吴先生的手机在沙发角落里蹦哒，是视频电话。她拿起手机接了，打电话的是她的闺蜜苹。
苹离婚多年，她们在一起话题都是围剿男人的。
她接通视频的那一刻苹尴尬的愣了一下，随即找个话题随便扯了几句挂掉了。她翻看了孙先生的聊天记录，他那些甜言蜜语的话是她不曾听过的。他和苹很久了。
她不明白，她和吴先生走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共同孕育了子女，怎么就抵不上一个离异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这个女人更不该是她的闺蜜！
她打开柜子，把吴先生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用剪刀剪成片缕。剪刀剪到了西服的扣子，蹦到了她拿衣服的手上，血从手指上一滴滴的流下来，她不感觉到痛。
剪碎的衣服扔在阳台上，风吹得一缕缕乱飞，就像她和吴先生几十年的婚姻，一地鸡毛，尘屑四起，毫无头绪。
白回想起这些琐碎，不由再叹了口气。她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是从来不曾说出口的。
在外面，她是光鲜亮丽的人，别人都艳羡她幸福安稳的生活。
但是她知道，遇到一个人，就像翻过一座山，过了也就过了，不会有兴趣重来。即便留恋，即便不舍，也终是过了。前面的路还长，还有很多风景等着解读，哪里有精力去走回头路。
她想起林徽因说过的话: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红尘陌上，独自行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她不会再回到过去，尽管吴先生没有搬出去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