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周庆善很欣慰。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周云,已经六、七年没有了音讯的大女儿
,会在自己六十大寿这一天,来到自己的身边。这对于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确
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四、五年来,他一直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今天,周公馆的大院内上张灯结彩,四个大红灯笼早早的挂在了大门上,两旁的门
廊上贴着一副红底黑字的对联,上联是:甲子重新如山如阜;下联是:春秋不老大德
大年;横批是:福满人寿。字字写得遒劲有力、铁钩银划。
刚过了早上九点,前来拜寿的各方人士,络绎不绝,来往的车辆几乎要将这条宽阔
的街道塞满。
为了筹办这次的寿宴,周庆善请来了御膳堂的厨子和帮工,里里外外,人来人往。
整个公馆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到这场盛宴中,只是在偏屋内的窗户旁静静的站
着,看着眼前的景象。这人就是和周云一同来到公馆内的李非。
他静静的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喧声鼎沸,心内却也翻腾不止。他想;如果我是周云
,该怎么办?当他第一次看到“冷锋行动”的暗杀名单时,见到上面有着“周庆善”
这个名字,他也是一晃而过,绝没有把这个人和抗联二纵队的政委周云联系在一起。
直到在周公馆的门外时,他从周云的脸上,才猜测出来。直到这时,他才想明白自从
他们走出山林,开始执行“冷锋行动”以来,他就觉得周云的神色很不对劲,总是一
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始时,他还以为这是执行“冷锋行动”所带来的心里压力,可
现在看来,她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刻;一个人,一个女人,要亲手去杀掉自
己的亲生父亲!
要是我,我该怎么做呢?他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这并不是他在自寻烦恼,而是
他很爱周云,这种情愫已经压积在心底很久了。周云所遇到的麻烦就是他的麻烦;周
云所感到的苦恼就是他的苦恼。只是眼下国破家亡、兵荒马乱,个人的感情也只能压
抑在心底。正是有着这种感情因素,他能更强烈的感受到周云的心情。
他想;可以杀。因为他是汉奸,因为他和日本人合作。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可以
去牺牲个人的情感。但杀掉这样的一个人,就可以让国家民族得到救亡了吗?答案明
显是不可能的。杀掉这样的一个人,马上就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如此一
来,杀掉这个人,意义又有多大呢?
偏房内很清静,没有人来打扰他。他看着公馆内,有一些穿着和服的日本人来到馆
内,和周庆善打着招呼,相互问候。他看到周云带着她的妹妹周欣向这里走来。
李非的心情是很苦恼的,为着周云的事。他同样带着这些苦恼的眼神,看着走进来
的周云,很想用这种眼神告诉她,自己和她一样,也被无法取舍的决定困惑着。但他
很疑惑,周云的脸上很平静,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那种抑郁神色。相反的,倒有一种
雨过天晴后的平静。他很疑惑。
“哎呀!姐夫,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周欣欢快的说,还调皮的冲着周云挤了下
眼。
这一声“姐夫”,让李非的心里涌上一股久违的甜蜜。他笑了,说:“这里来的人
,我都不认识,还是躲在这里图个清静吧!”
周云看着窗外,看见父亲正和一些衣冠楚楚的来宾寒暄着,她发现这里确实是很好
的观察地点;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这次父亲的寿诞,
据说哈尔滨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出席。守在这里,倒是一个难得的观察机会
。
“这个穿和服的老头,是从日本移民到这里的‘移民会’会长,他买了咱家好多地
呢!”周欣向着二人介绍着。
周云点点头。
“那个穿西装的,是哈尔滨“工商会”会长吴焕仁,咱爹总在背后骂他,说他不是
好人。”
听着周欣的介绍,周云与李非的心底都不禁一动;在“冷锋行动”中的暗杀名单上
,可就有这个“吴焕仁”的名字。真是不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两人仔细的端详这
个吴焕仁,将他的容貌记住心里。
前来拜寿的宾客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公馆内东厢房内,宾客送来的礼品已经快
摆不下了。来的人中,还有很多穿着日本军服的军人。这让李非明白了组织上定的“
冷锋行动”中,为什么要将周庆善放在第二号的暗杀名单。这个周庆善和日本人的来
往果然很亲密啊!
“他来了!”周欣欢快的说。
周云与李非皆是一愣,不明白她所说的“他”是何人。两人向外望去,看见公馆内刚刚走两个男人,俱身着西装,外套一件黑色大衣,衣冠楚楚。周云毕竟年长周欣几岁,瞬间就明白了妹妹的心意,不由得仔细的将这两个人打量一番。但这一看,周云的心头一震,几乎站立不住。刹那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是谁?”周云急迫的问。
周欣丝毫没有察觉到姐姐的变化,犹自笑着说:“这个人嘛!就是满洲国驻哈尔滨的办事处处长楚光。”
“我说的是另一个人。”周云说。
“嗯!另一个是南京政府驻哈尔滨的办事处处长郑……郑什么来着?对了,叫郑明。”周欣说。
一直观察着外面的李非,从周云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纳闷的转过头来看周云,不禁吓了一跳。他看见周云的脸色迥异,身体似乎在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