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美人》
曾经智才无双、倍受敬仰的国师,而今头颅高悬城门外。
有人说,是几次三番的进谏害了他;还有一些人说,是他学艺不精,错判形势。
其实也怪不得国师,生来一副凡胎肉身,又怎能将晦涩多变的天意琢磨透?
五年时间,三座城池,数条人命,抵一个温香软玉抱满怀。
这是天意。
美人对镜梳妆,三两侍女在旁服侍,一派平和景象。仅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就将她与那些她掀起的轩然大波隔开了。
她似乎已经对这样颠沛流离,几经易主的生活习以为常。
她可以对连天的战火视而不见,由人搀扶,轻提裙摆,径直跨上富丽的马车,放下帘门,绝尘而去。
她可以对刺耳的骂声听而不闻,侍奉新君左右,珠钗摇曳,步履婀娜,木然一张俏脸,既非喜,也非怒。
她出身贫寒,十几岁连个名字也没有,后来随了一个养父的姓,于是她有了姓氏:施,但仍旧没有名字。
哪怕如此,她还是成了天下闻名的施美人。
她身上有两件怪事。第一件怪事是,她的美丽不会在战乱中有丝毫折堕;第二件怪事是,她命中犯煞,少失双亲,又无兄弟姊妹,屡成新妇,又屡屡丧夫,她出现的地方,战争不断,民不聊生。
坊间传说她是转世狐妖,祸乱人间。
施美人没什么大智慧,每日锦衣玉食,描眉画眼,只知谁有本事将她俘虏来,她便一心一意服侍谁。
这也是那些热衷抢夺她的男人们爱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的这第五任夫君陪伴她的时间最长,她还以为她终于可以彻底摆脱逃亡的生活。
三个不速之客提着染血的长剑闯进施美人的寝殿。
为施美人梳头的两位婢女吓得丢开梳子往后跑。
这不速之客中唯一的女子,反应极快,跃步追上。
剑影飞舞,几阵寒光,方才还在小心翼翼为施美人梳头的两位婢女,双双倒地绝了气息。
反应过来的施美人,慌张得不小心从凳子上跌下。她连忙爬起,也要逃。
那女剑客大叱一声:“想逃?留下你贱命来!”
手中的剑也向她身上刺去。
旁观的方脸汉子扬剑挡在施美人面前,截住了他同伴的一剑。
带起的剑风割断了房梁上悬的纱帘,那半截鹅黄的纱帘悠悠地飞落在施美人头顶,将她半个身子罩住了。
她急急将纱帘扯下,半挽的青丝瀑布一样散在瘦削的肩头,眼圈早已红了,粉白的两颊滑过几道晶莹的眼泪。
“难怪二哥不忍我即刻杀你,落魄如此,竟还能有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果真美人也。”
女剑客忍不住赞许道。
施美人惊魂未定,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打量这位女剑客的长相。
其实这位女剑客也长了一张可人的脸蛋,姿色不及施美人,却比施美人更为英气,浓眉大眼,坦荡利落,毫无谄媚之意。
“现今暴君已死,芳妹大仇也已得报,无谓为难一个弱女子。”刺客三人中,独具书生相的年轻男人提议就此作罢。
芳妹却摇头不允:“瞧!你和二哥这样正直的人,都因着她的美丽,不免对她额外怜悯。若再留她在世上,指不定还得有多少男子为争夺她闹个血雨腥风!”
生怕二人抢白,芳妹又接着说:“你二人可莫要跟我犟嘴,方才我杀那两个婢女,你们可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这样吧,我们让她自己选。”
芳妹再次出剑,剑尖指向施美人喉咙。
“若想活命,取下你头上金簪,自毁容貌,否则,我一剑了结了你。”
芳妹向她施压。
施美人眼泪直流,孱弱的身躯抖得像个筛子,她跪退一步,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哽咽哀求三人放过她。
芳妹见她仍然爱惜容貌,气得上前戳了她肩膀一剑,怒骂:“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四处为祸,却状似无辜,不知有多少人因你而死!我爹爹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不得善终……”
提及亡父,芳妹心中触动,对施美人恨得咬牙切齿,将剑柄攥得紧紧,指节发白。
年轻男人闻言也是不忍,伸臂揽住了芳妹。
施美人从那突然的一剑中回过神来,痛苦地捂住肩膀,汩汩外涌的鲜血染红她半边华裳。
芳妹那不可遏止的杀意更是唬得施美人花容失色,她泪水涟涟,语无伦次得不知如何辩白,只是一味磕头哭泣。
“她也是个可怜人。生于乱世,偏偏又出落得这般容貌,诸多身不由己,与你爹爹并无不同。”
方脸汉子终于开口。
“她怎配与我爹爹相提并论?”虽如此说,但芳妹滔天的怒火也渐渐平复下来。
施美人对他们的话一知半解,隐约明白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却只晓得哭和害怕,涕泗横流,浑身血污,更是难以抑制溺了一地的尿。
芳妹冷笑道:“貌惊天下的美人,原来这样草包。天姿国色,又头脑空空,荣华富贵,颠沛流离,皆是因此。若无这张脸蛋,只怕你这一生过得还快活些。”
话毕,芳妹收起剑,向她二哥拜别:“二哥保重,芳儿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自此便与季哥退隐一方,不问世事。这女子与我虽无仇怨,我爹爹却因她而死,我刺她一剑,算是两清,她是生是死,便由二哥处置。”
被芳妹称为季哥的年轻男子,眼含热泪,也拱手拜别方脸汉子:“这些年来出生入死,承蒙二哥关顾,小弟今日离去,势必难再相逢,他日若有缘复见,定当把酒言欢!”
方脸汉子煤块一样的紫黑面皮,也难得地显露出动容之色:“愿你和弟妹恩爱和美,儿孙满堂。”
芳妹和季哥并肩携手而去。
这座本就寂寥的寝殿更添寂寥,只剩下方脸汉子和施美人。
方脸汉子冷冷地扫她一眼,举剑往她白皙的颈项抹去:“红颜祸水,倾国倾城。”
施美人趴在地上,躲开他的利剑,手足并用爬到他脚边,央脸哭求:“不要杀奴!饶了奴吧!奴愿为婢为妾,终生侍奉您左右……”
方脸汉子顿了一顿,持剑的右手振臂一挥,削下了她半头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