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树

景观树

这是一座俄式建筑，大楼外墙一层和二层之间有一个用水泥抹成的装饰格子，格子里长了一棵小榆树。这棵榆树树干虬曲苍劲，枝条挺拔娟秀，绿叶疏密有致，整体形状像一把摇扇。它是这幢楼的一景，人们称它为景观树。

虽然从它那黑黢黢的树干上你能觉察出这是棵有年头的老树，但当得知它已经存活了四十多年时你肯定会为它顽强的生命力感到惊讶。

如果在地上，四十多年树龄的榆树一般都有十几米高，树干直径可以达半米以上，而这棵树的身高不到一米五，最大树径不到六公分。

这棵树是谁有意种的吗？当然不是。榆树种子成熟后随风飞舞，落在哪儿生根发芽纯属偶然，在它发芽的那一刻它的命运便注定了。这与人投胎到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一样，是天意，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生长在贫民小户与出生在豪门权贵不同的家庭其后的人生道路差别何止天上地下！

当年和它一同在水泥装饰格子里发芽的小榆树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二棵，经过两个严酷的旱季，只有它活了下来，其余的全都干死了。

植物肯定也有感知，树的生命中枢应该就在树干与树根之间。既然生长在这个没有任何发展前途的恶劣环境就要面对，要么愤而渴死，要么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这棵树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它为自己制定的生长原则是：绝不再往高长，不再生出新的枝杈。取消开花结子的奢望，不求发展只求存活。

为了存活这棵树被逼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生长方式，一下雨它的根就快速生出一些细长细长的须根，须根像网一样交织在一起覆盖在土壤的表面。这张网不但能保住少得可怜的土不被风吹走还能俘获被风刮来的灰尘，经过一段时间，灰尘和杂物碎屑就会将须根的空隙填满，在有雨水的日子里土壤的表面又会生出一层新的须根。这一过程不是土生树根，而是倒过来由树根生土。水泥格子里的土壤一点一点地增加，这种海棉状的土壤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和保存水份。

通过经年累月的不懈努力，格子里的土满了，靠树干附近还高出了水泥围台。四十多年来这棵树一直都是这么高这么粗。它的树干与枝条外层生长出一层薄薄的发亮的限制水份蒸发的硬膜，对于这棵树来说它把精简机构做到了极致，它体内和根部保存的水份只供给用于光合作用产生能量的叶片。

虽然如此，这棵树像长在山间石缝里的松树一样并没有停止与命运拼博，每当雨水充足时它最前端的根总会向下向四方探索，希望有所收获，希望找到水源。经过无数次的努力，无数次的失败，最后它终于明白了，它是生长在一个人造的距离大地五米的水泥槽里，如果没有神（人）的帮助它的根永远也够不到大地。

每当看到有人在景观树下照相，人行道上的绿化树都会对这棵幸运树表现出由衷地羡慕：你看人家，多会长，一样的树它怎么就长在了楼房上？一样普通的榆树怎么长在那里就成了名树？它的身影将随着游人的照片传到各地，长久地保留在世间。

听到这样的议论景观树没有高兴，也没有因为有人驻足观望、拍照而自豪。甚么景观树、风水树、发财树？这都是些没用的虚名，它不愿意用缺乏营养被迫长成侏儒的身段来赢得人们的同情和感动。能吸收到的营养如此的稀薄，生存的空间如此的狭小，每个旱季都要在死亡线上挣扎，这种生活快乐么？值得骄傲与自豪么？你们可知道我的痛苦？如果能换的话我情愿换成你们。我不要虚名，我要自由，我不要居高临下，我要扎根在大地。

世界上的树都是生长在大地上，只有极个别的误长在这四处都是硬壁的水泥槽里。这棵被誉为景观树的小树有时会借着风力将心愿表达出来：树枝轻轻地摇动，树叶沙拉拉沙拉拉地发出声响，它是在说：我羡慕人行道上的绿化树！我羡慕远处公园里的树，我更羡慕城外大地里野生的树。我羡慕这些树的自由，这些树的根能伸多远就伸多远；树干能长多高就长多高；树叶能长多少就长多少。

自由不但人类需要，动物需要，植物也不例外。

榆树的寿命是四百年至五百年。这座楼建成己经九十多年了，它还能挺多久谁都说不准。这棵树唯一的梦想就是在这座旧楼被拆除前神（喜欢他的人）来解救它，把它做为盆景移植在大地上。

扶青 文 201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