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仙传》第九章 恶人纵恶 痴人情痴(2)
朱尔旦见她满脸皱纹,容貌丑陋,而头发黑白相间,难以揣测其年龄。一身襦裙虽是破旧却很是整洁,举止投足间竟有大家风范,不像是一般农妇。
何东发说:“林张氏,你已认出堂下右侧的女尸乃是你的女儿林小燕,可对?”
这老妇原来是林小燕的母亲,名叫张娥。
她神色木然,甚至没有看林小燕的尸身一眼,说:“回大人,老妇确认她便是小燕。”
与陈元丰的疯狂愤恨相比,张娥显得十分淡然而从容,仿佛已看透了生死。
“好,”何东发一拍惊堂木,“你既是林小燕的母亲,又与她日日相处,且来说说,在三月初三之前,你可曾见过她身上有这个玉佩?”
张娥不假思索,说:“没有。”
这两个字一出,朱尔旦又明白了,这大概本是一场演练好的戏,只等自己跳进来观赏了。可他不甘心,说:“林夫人,你真的不知道林小燕有这块玉佩?”
张娥仍是一脸漠然,说:“老妇与小燕日夜相伴,身上所穿衣物多为老妇亲自洗涮修补,若有一块玉佩,老妇如何会不知?”
如此,朱尔旦果真没有争辩的余地了。
“怎样?无话可说了吧?”何东发笑得甚是得意。
“大人,”一直静默不语的欧阳昭忽然走了出来,躬身道,“朱兄心中定是不服,以为我等故意栽赃陷害于他。”
何东发正色道:“本官办案向来秉公而为,有案可稽,由不得他抵赖。”
欧阳昭迎笑道:“大人自是威名远播,此日月可鉴。可若是让小生细细说出其中原委,定叫这朱尔旦羞愧难当,再不能否认。”
何东发道:“欧阳公子且说来。”
朱尔旦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委实有点气愤,无奈自己空口无凭,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欧阳昭轻笑着走在朱尔旦身旁,说:“昨日离湖沉船,朱尔旦溺水将死,幸得吴小姐相救。两人在岸边寻得一处避雨之地,衣衫浸湿,只能卸去以晾干。无奈朱尔旦见色起意,不但不思回报,反而意图侵犯吴小姐。吴小姐乃是大家闺秀,清白之身,且与陈公子定有婚约,如何会屈服在朱尔旦的淫威之下,自然会抗力奋争。”
陈元丰听了这话,又是愤恨地看了朱尔旦一眼,随之潸然泪下,口中呼道:“媚媚,你好苦啊!”
欧阳昭接着说:“朱尔旦见事情败露,一旦传扬出去,将会声名狼藉,无脸见人,于是狠下杀手,将吴小姐杀害,更为隐瞒真相,竟然如禽兽一般割去了吴小姐的头颅,抛尸荒野,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林小燕林姑娘也刚好前来避雨,这人面兽心的朱尔旦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继而狠下杀手,以同样的方式将林姑娘杀害,并且销毁证据。哪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朱尔旦逃跑之际,慌忙失措,忘记了玉佩还有他的衣裳,才让这凶案得以昭告于天下!”
欧阳昭越说越是高声激昂,声情并茂,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堂上的何东发听了连连点头,一旁的陈元丰的表情更加怨毒可怖,哀痛欲绝,唯有跪在地上的张娥依然一言不发,形同槁木,冷漠如死。
朱尔旦听了却是连连冷笑,说:“欧阳昭,你不去勾栏戏台唱戏,可真委屈了你那一身的才华,编得这般的好故事。”
欧阳昭并不理会,正气凌然地躬身道:“大人,事实摆在眼前,铁证如山,还请将此文人败类,残暴凶狠的朱尔旦收入大牢,待以正法!”
朱尔旦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住欧阳昭,一口吐沫吐在他的脸上,大骂道:“我没有在曹大人面前揭你的短,却为何要冤枉我,置我于死地?你这个无耻之徒,腌臜泼才!”一边骂,一边重重地捶打着欧阳昭的脸,打得他七荤八素,天旋地转。
欧阳昭连连躲避后退,吓得跌倒在地,不敢反驳半句。
何东发用力一拍惊堂木,喝道:“朱尔旦,公堂之上,岂能让你胡闹?来人,将他拉开!”
两个衙役听了,拼尽力才将朱尔旦拉开,而此时的欧阳昭已是满脸淤青,鼻梁也塌了。
何东发绷着脸道:“朱尔旦你竟敢当堂打人,可说明欧阳公子的推断无误?”
朱尔旦高声道:“我不曾杀害吴媚媚和林小燕,此种推断,不过是欧阳昭胡编乱造,血口喷人,公报私仇!”
何东发冷笑道:“铁证在前,又如何抵赖?朱相公啊,你大大小小是个秀才,算是功名在身,我也不好对你动刑。可你不要不知好歹,以为抵死不认就能逃过罪罚,本官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朱尔旦不屑一顾,高声叱道:“枉你为官数十年,却是糊涂透顶,有眼无珠!只会妄自猜度,刚愎自用,不过是个草菅人命的昏庸狗官罢了。”
听了这话,何东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怒火,脸上却仍是一副凛然之色,喝道:“来人,将朱尔旦收入大牢,择日再审。退堂!”
两排衙役各喊“威武”,走出两人将朱尔旦带走。
朱尔旦心中郁闷难当,甩开衙役的手,径自走去大牢。
大堂上的人渐散,唯留陈元丰默然流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锦囊针线紧密,绘着两只鸳鸯,颇为精致。
“媚媚,如今真相大白,凶手也已羁押在牢,你可安息?我……我真是不堪一用,让你无端惨死……”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想要上前触摸吴媚媚的尸身,忽然心中一痛,竟吐出一大口鲜血!
“遗体不全,芳魂何存?媚媚,等我,我定能找到。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哈哈……”
欧阳昭走在最后,忽地转身轻轻看了一眼,便淡笑大步离去。
所谓的天牢,死囚,原来便是这个样子。
暗不见天日,到处散发着霉臭,潮湿而阴冷。
一张低矮的木板上垫着薄薄的一层稻草,便是安睡之处,可隐隐约约听见老鼠蟑螂的声音,令人恶心,害怕。
一旦被关进来,纵然心存希望,也会被黑暗逐渐吞没。
在这里,唯有等死而已。
时辰再也不是时辰,只是生命终结的一张催命符,一时一刻都是折磨,这便是绝望。
如覆盆之冤,再无天日。
在这里,朱尔旦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所谓的“借命重生”不是儿戏,而是确确切切的人生,仍会充满波澜与坎坷,渡仙之路绝不会一帆风顺。
如此,该怎么办?
若是何东发真的用刑,如何承受得了这种痛苦与折磨?
蓁娘,稚儿,整个朱家又该如何?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朱尔旦应该考虑的,可是,他思来想去,仍无应对之法,竟只能随波逐流。
“难道,我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死则死矣,本已死过一次,可就在死亡的面前,朱尔旦仍感受到了恐惧。
大概,这便是人本能的求生意志吧,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尔旦深深叹了口气。
“既已进了死牢,你还在自怨自艾些什么?真是怯懦无用!”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冷笑。
正是:衙门问话冤何在,自有高人陷祸殃。漫漫冤沉深似海,茫茫无日望哪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