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遗憾，更幸福

母亲今年62岁，膝下两个女儿，我的姐姐41岁，我34岁。那个年代，传统观念都希望有个儿子，据说母亲怀我时肚子特别大，众人都猜是双胞胎或是个男孩，结果临产前她流了数天鼻血，受了不少罪，出来还是没带把，嘿嘿。我出生时体重九斤二两，在那时的农村，简直是个奇迹。

母亲一岁丧父，十岁失母，继父好吃懒做，对亲生子女都不管不顾，无血缘长女的命运不想自知。故母亲极早便挣工分，带大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在这样的境遇下，母亲成长为一位勤劳、善良、泼辣的姑娘，同时呢，可能遗传外婆，性子急躁，耐性差火气大，是个典型的男人婆，数十年留着一成不变的超短发。我小时候特别调皮，可以想象，挨打是家常便饭。

母亲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但读书识报刷手机都是没问题的，十几年前我也曾见过她写日记。在我印象中，无论她与父亲关系如何，家里经济条件如何，她从没动摇过让两个女儿读书的决心。九十年代中期，家里发生一些变故，经济逐渐窘迫，父亲似乎无意让姐姐读大学，母亲拿出她多年做小生意的积蓄供姐姐上了大学。等我上高中时，家里已经很困难了，母亲饲养了十来头猪，还跟个爷们似地东奔西走，与人合伙贩水果，也做过公汽售票员，那时的她才七十多斤，黑瘦如“干柴棒”。姐姐这时已大学毕业，开始行孝心，供姊妹。在母亲和姐姐的共同努力下，我也顺利进入了大学殿堂。对于母亲来说，不知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如愿以偿将两个女儿分别送出大山，送进大学学堂，使她们能够走出农村，扎根城市，彻底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外出打工早早嫁人生子的命运。

母亲性格开朗，干活利落，从我上大学起，便进城从事家政服务，与雇主一家相处融洽，一做便是多年。我结婚后，由于与老公两地分居，便劝说她来到我工作的城市与我一起居住。转眼八年过去了，母亲一直悉心料理我和宝宝的饮食起居，每顿变着花样做美味的饭菜，我的胃病再未复发过，大宝身体健康，活泼伶俐，与她感情极深。带宝宝的这几年，她的背明显驼了，体重也从一百多斤陡降至八九十斤。前年还做了次大手术。

虽说母亲为我是尽心尽力，为了我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姐姐。但我这个女儿做得并不到位，甚至可以说很差劲。我们之间并不亲昵，几乎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更难有精神层面的交流。过马路我从不牵或挽她手，坐在沙发上，我习惯性与她隔得远远的，聊天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么多年，我从没有想过如何主动化解母女间的这种尴尬，对她的关心我时常靠发脾气和责备来表达。比如宝宝出生前的几年，因为空虚无聊，她迷上了老虎机赌博，牌打得也比较大，经常半夜还在牌桌上，我为她还了赌债，又担心她身体，吼了她无数次，说了不少狠话。比如她一直有抽烟的恶习，前年肝脏手术后痛苦地躺在监护室病床上时，她的女儿女婿和姐妹们都苦口婆心地告诫她再不能抽了，她满口答应，但只坚持了术后的两个月，随后不顾身体大不如前，时至今日仍背着我们抽。再比如，哪家没个矛盾？每次闹了别扭，她都气冲冲地拿回老家相威胁。每每想到她的这些不良习性和臭脾气，想到自小她也没怎么关注过我的内心世界，我便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对我小家庭的无私付出，一边继续无视她的日渐衰老和孤独寂寞。

只是近来，感觉她对打小牌和看电视都失去了兴趣，经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打瞌睡或抱着手机看无聊新闻视频，姐姐和老公也提醒我母亲实际上很孤独，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应该做点什么了。说实话，我不是不孝女，只是在处理母女关系上，有些像母亲，简单粗暴又懒得改变。细细想来，我不免着急又自责，我是晚辈和女儿，怎么能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她呢？她一介贫农，自小没享受过父母之爱，文化水平见识有限，年轻时忙于生计，夫妻关系紧张，脾气自然不好，自然需要坚强的盔甲来抵御外界的侵扰，来掩饰她的脆弱，所以哪有什么闲功夫和柔情来关注孩子的内心世界呢？她也很可怜，也是受害者。而我，作为生活在新时代和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一代，怎么能这样苛求于她呢？相反，正是因为母亲的这些“不足”让我深感遗憾，对我的孩子而言，我才要吸取教训，在吸取母亲优点的基础上，努力变成一个与之不一样的母亲，尽力使我的孩子将来不再有同样的遗憾。

母亲已62岁，即便长寿，人生也不过再有二三十载。她操劳了大半辈子，刚强了大半辈子，也苦了大半辈子，作为女儿，现在，是时候卸下心中枷锁，卸下内心芥蒂，卸下简单粗暴，对她多一点温情，多一份耐心，多一丝温柔，真正尽一个女儿的孝心，让她安享晚年。我相信，柔能克刚，只要我真心改变对她的态度，母亲一定能感受到我的柔情和善意，我们的关系将更加融洽；也相信，只有这样，我才能成长为一个更好的母亲，更好的自己。退一万步讲，即使母亲最终没有改变，有什么要紧呢？只要我自己改变了，世界就美好了。

写于2018年5月12日母亲节前，以此来激励自己切实作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