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柳
明 高启
欲挽长条已不堪,都门无复旧毵毵。此时愁杀桓司马,暮雨秋风满汉南。
译文
都门的杨柳,已不复往日随风飘拂、丝丝弄碧、袅袅生姿的景致了,不再能引人牵挽、攀折了。
在这暮雨秋风中,面对满目摇落凋残的秋柳,桓公亦当愁杀了。
注释
1.不堪:不能再引人牵挽、攀折。
2.毵毵(sān sān):枝条等细长垂拂、纷披散乱的样子。
3.桓司马:即东晋大司马桓温,《世说新语·言语》:“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此作者自喻。
4.汉南:汉水之南,指荆州一带。桓温曾任荆州刺史,握长江上游兵权。庾信《枯树赋》:“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处作者借用庾信赋语,表达自己的愁杀之情。
赏析
从《诗经·小雅·采薇》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起,历代诗人“咏柳”之作,真是连篇累牍,积案盈箱;戛金敲玉,美不胜收。然而无论是唐之贺知章、李商隐、罗隐、唐彦谦,还是宋之王十朋、杨万里,都是咏的“春柳”。而写“秋柳”的诗歌,虽然也更仆难数,但在“秋柳社中,应推高唱”的,则是明的高启,清的曹溶和王士禛。他们都是托物寓兴,曲折地流露了自己无穷的悲怨和感慨,绝非一般的“咏物诗”所能望其项背的。
“欲挽长条已不堪”,是诗人留春不住的惆怅,是“移我入物”;“都门无复旧毵毵”,是说当时的京师已经笼罩在一片“秋”的肃杀气氛之中,是“因物见我”。
诗一发端,就从“长条”已枯、“毵毵”已无的深秋景色中,突出“柳”的凋萎,“秋”的萧瑟,把自己的感情色彩,移注于客观景物之中。“都门”是指明太祖建都的南京,可见此诗当作于诗人与修《元史》,擢升户部侍郎的前后。据说因为他曾在《题宫女图》中写道:“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在《题画犬》诗中又云:“莫向瑶阶吠人影,羊车夜半出深宫”,泄露了明洪武宫闱中的丑闻,因而引起了洪武的极端不满。明·王世贞在《艺苑卮言》卷六中说:“高太史(启)辞迁命归,教授诸生,以草魏守观《上梁文》腰斩。……呜呼!士生于斯,亦不幸哉!”从王世贞的话来看,高启早已觉察到洪武对他深致不满,暗伏杀机,所以才“畏祸”“辞官”,回家“教授诸生”。“履霜坚冰至”,此诗人所以有临深履薄的预感。这种危险的预感,移注在客观景物上,便涂抹而成了惨淡的秋色,肃杀的秋意。这便是王夫之所说的“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的道理。可见高启的被腰斩,起草《上梁文》不过是一个“欲加之罪”的借口;而泄露和讽刺宫中的丑闻,才是招祸的实质。
“此时愁杀桓司马,暮雨秋风满汉南”,是第一、二句的继续深化,是诗人危险预感的进一步写照。桓司马,指晋桓温。《世说新语·言语》:“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日:‘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但桓温是“美人迟暮”,年华易老的感慨,而此则是“暮雨秋风”,环境凄苦的感受。“满汉南”又用了北朝庾信《枯树赋》中的“昔年种柳,依依汉南”的话,从而使诗人所寓的兴,所抒的情,更富有暗示性。这分明是借古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在“暮雨秋风”中“愁杀”的,表面上是晋代的桓司马,实际上却是生活在明洪武时代的高侍郎。委婉曲折,含而不露,极其真切地表达了诗人内心深处的感受。
明·顾起纶《国雅品》云:“高侍郎季迪,始变元诗之体,首倡明初之音,发端沉郁,入趣幽远,得风人激刺微旨。”从这首的感情沉郁,寄托深远,而又隐藏着讽谕之意来看,顾起纶的评论,是十分恰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