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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穿便服的村子(五)

2018-11-28  本文已影响102人  棠坡书屋杨英

杨英(湖南星沙)     

                          五

      大水牛的命运很苦,它的命不由它自已掌握。它后来没有累死在田里。却从吃草的高堪上坠落下来。高堪有10多米高,土质很松。那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剩有肥草,可那是要命的肥草啊。堂妹其实看着大水牛的,只差没牵拴住它鼻子的绳。坠落的大水牛再也走不动了。堂妹吓得都不知道哭脸了。大人们急得团团转,虽说没打骂堂妹,却板着阴沉的脸。小孩子们就看着他们的脸色不敢做半句声,更不敢笑一声。大水牛的命运让三家人的心都无法高兴起来。出了再大的事,终究要面对。父亲请来队长,还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最后,只听见有人说了句:“看牛伢子怎么赔得牛起”。又有人越发低微地说了句:“只能杀了,大家分担点”。当晚,屠户林和就带着工具来了。堂妹和我,哥哥姐姐,弟妹们,都自觉躲在屋里,不敢去禾坪里看那残酷血腥的场面。我们只听见仿佛来自田地深处,闷雷一样的声音。我们彼此惊恐地望着,都默不做声,又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水牛就这样和我们永别了。想起大水牛的命运,就想起生死无常,动物与人的生死何其平等又不平等。欲望上前一步便是夺命之悬崖,人更应该知足常乐。

      明理村是1983年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这个年份不是记得很死火,因为自己年龄小,又没有与外界有比较,越发感恩戴德,它来得早,来得好。父亲带着我们对田地越发好,越发用功。收获除了交公粮外,余下统统归自己,这好比是史上最大最幸福一次开洋荤。用兴高彩烈,兴奋异常,心快乐得一蹦三尺高,形容这份心情一点都不夸张过份。父亲胆子最大,联产承包制实行头年,在父老乡亲还依旧在老老实实种稻谷时,他带领我们全家大细作了两亩多西瓜。就作在靠近简易公路旁的田里。那时的简易公路,雨天尽是坑坑洼洼,连落三天雨,更是泥深路烂。天晴了,路就慢慢硬撑起来,连撑几天,只要有车经过,会扬起一路的灰尘很高,很久还不落下来。但是极少有车来,那时一个村子里,难得走出两个那样村民眼里的富贵人,纯靠读书或当兵出去。也难得有两三个那样富贵的城里亲戚光宗耀祖地还乡。如果有台军绿色吉普车开来,乡亲,无论大人小孩,都要停下手里的农活,傻乎乎地,老实巴交地,很稀奇地看好久,只到看不见了,还要楞在那里韵半天神。我当时并没有羡慕,更谈不上嫉妒恨,因为我与那样的人和生活无任何交集。后来想,我其实有点了解他们,舅爷爷一家不挨斗就是这号人物。可是他们挨斗,比我家并冒快活,还要靠我家才过得快活。不过,我觉得村子里出去的人,在村人眼里那硬是显得神气一些,尊贵一些,或者说穿得更有模有样,体面些,走条路起来,都显得不同点,确实有蛮现形。这个想法,我只放心里,不讲出来,也不知道对哪个讲。反正当时觉得那是天上的事,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和牵连。我依旧老老实实地干着农活,身心交付地干着。哥哥比我还老实些,他更长时间呆在田里,与土地作伴,交流更多。他浑身晒得黢黑,伯妈又疼又爱地给他起了个小名:“黑豆子”。就这样,我们全家大细,作了三年谷兼作西瓜,西瓜当时卖价八分到一角五不等。谷价我不蛮记得了。我家那800元队上欠债终于全部还清了。1986年时,全村还没有一部电视机。1984年,我爷爷买了一台收音机,他长期收听中央广播电台新闻连播,我被动地听。他长期怂起父亲种这样搞那样。伯妈还从城里偶尔进货,挨家挨户贩卖衣服。虽然衣服品种不多,买的人也不多,村子里没有几个有钱人,贫富都差不多。父亲将欠债还清了,这是我心里最佩服父亲的事,认为他这么有本事,把我认为一辈子都不敢想像会还清,没有尽头,压在心头,漫无边际的阴影,那份贫穷的耻辱和憋屈,扬眉吐气得干干净净。父母亲平日里经常接济别人,却欠下当时那样的巨债,现在终于还清,我想,他们比我的心情更扬眉土气。父母亲、哥哥和我那时其实非常珍爱承包的田土,根本没有无怨无悔的情绪,只懂得更多付出就有更多回报与收获。如果加上巧干,比如改种西瓜,回报会翻倍。我有和父母亲同样的体会:自己欠债理解体贴帮人承受的压力山大。我那时深深爱着诚信的田土。

      那时我已读初三了,我疼惜父母亲供读的不易,自觉刻苦不觉苦读书。成绩越临考越好。因为我觉得读书付出与种田付出道理一样。我尤其会写作文。那时学鲁迅的文章《故乡》,同学们都觉得很深奥。可是鲁迅先生有句深奥的话,对我们农村孩子来说,一点也不难懂。这句话是:“地上本来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因为那时我们学习此前就有了常识:常和伙伴成群结队去无人去过的山上,刺乱里采毛栗,摘刺泡吃,为了填饱饥饿,一路,二路,三路去寻找,这样走多了,自然走出一条路来了。现在曾经熟悉的田土,它成为故乡的田土,因为我早已考学跳出农门,那时简直是鲤跃龙门,成了城里人了。现在,我更愿意以《故乡》为题,重读《故乡》。30年后,我顶着酷热,却再不插田扮禾作西瓜了。而是翻到巜鲁迅经典文集》中《故乡》,回到别了三十年的《故乡》去。我仍然记得那时读的初中课本中的《故乡》是节选。当时最记得:深蓝色的天空,金黄色的圆月,海边的沙地,碧绿的西瓜,十二三岁的少年,项带银圈,钢叉,猹……以后三十年,一直是这些词语意象,组成熟悉而陌生,忽远忽近忽远,朦胧神异的图画,总是忽然闪现。

      一直记得那个少年叫闺土。我也记得我少年的玩伴叫巧如,女孩子。她非常讨厌插田扮禾,每下田,必脚上、手上套了布袖套,不想让肌肤与泥土相亲,主要是初次被蚂蟥咬了,从上丘田上岸,又蹦又跳,大喊大叫,跑过一条垄,还被死死吸住。是她母亲对着蚂蟥,连抽几个嘴巴,蚂蟥才松了口。巧如看着腿杆血流不止,也许从此吓了胆,也下了狠心,决计去城里谋食。她现在在几个大城市,拥有近三十家服装连锁店。生意也就每年纯收入300多万吧。我一直羡慕他有个开明的父亲,我们少年读书期间,少不了勤工俭学,采茶巧如会一起,插田扮禾她便向父亲哼要两元钱交了不去。两元钱,我父亲也拿得出,他在当地会修大小拖拉机、抽水机、缝纫机、补煮饭煮猪肴的锅。只是我不会像巧如那样,会和父亲沟通。我其实也怕蚂蟥,一百个不愿意插田扮禾。她的情商高,经商好。我也暗下了决心,读书出去,离开故乡。

      巧如和我每年至少还会见一次面,少年,我常在她家睡。睡一整晚,说一整晚的话。我们后来在城里,彼此成家,她在我家睡,也是说一整晚话,说一整晚话,是我俩之间至高娱乐吧。她有次和我说,城里亲戚虽说关照,毕竟还是很看人不来,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她最初是在饭店打工。下班晚,回亲戚家,睡阳台地铺,怕亲戚瞧不起,还是按月先付钱。能收留容身很不易了。她早晚漱口洗脸,都要将那自来水笼头里的水拧得细细的,尽量不弄出声音来,生怕惊动他们,吓心吓胆受那难看的脸色。尽管这样努力独立自尊,城里亲戚言语中显然还是高人一等,指手划脚的。巧如于是痛下决心,从头武装到脚,甚至言语也是一口很溜的长沙城市腔了,比市民更显洋气和市侩。她的生意必须和形形色色人交道,她说开始不知底细时,有时必需虚张声势。

    《故乡》中好的句子,美妙的,深奥的,甚至章节,整篇,只差标点符号,都背诵过了,以为不需要再读了。中考考得非常好,老师说这里阅读分析必考,印象中真的考了,分值不低。考了后,由于当时并没真理解,还是不记得了,又还给了老师,又得再学习。后来才懂得:没有一劳永逸,从此,有张有驰过日子。

      哥哥,曾在故乡种碧绿的西瓜。我必须跟着去,还有爸爸妈妈,都在瓜田里。忙不完的点籽、分蔸、担水担粪、浇水施肥、打枝、拔草、甸草、摘瓜、担瓜、抬重、过秤……忙得没完没了,无穷无尽……还有收西瓜的来了,好烟好酒餐餐鱼肉招待,求爹爹告奶奶恳求收去。幸亏爸爸能干,村人说他适合跑四方。我家还有奶奶辈兄弟姊妹在长沙城,早早放了信,拜托了,西瓜才不会遍体鳞伤好多烂在地里,顺便也将左邻右舍地一起收去。那时还没有中介这词。与我同年考上学,远离故乡,现在厦门发展的堂姐说:“叔叔绝对是销售经理人才”。她管我爸叫叔。父亲自己没发现自己这个才能和本事,或者他根本不乐意这事。赚钱对他来说是容易的,他反而不太在意赚钱了。我后来在城市辗转,明白很多中介赚的比原产商多得多,甚至最初是暴利。比如土地,暴富起来的建筑商。而规范,又需要那么长的过程。难怪不少人发出感叹: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我难免对故乡土地上还在老实精耕细作的人,有着深深的叹息和怜悯,又无能为力。仅有的是自家的食物,直接采自那里,让我还有份舌尖上故乡的味道……

      后记:本来想歇几天,再写。今天又有了新想法,便实验。几乎脱离了原稿,加入了新旧素材,拉开了跨度,没有拘泥于细描。我喜欢尝试,突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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