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广场

母亲走后，“妈妈”这个词连说出来都觉得矫情。

我用二十年的痛苦和自我挣扎去反抗她的专制，如今她随风而去，我却滞留在旷野。本以为终得解脱，却发现每一个字落下来都是她。雪白、轻盈，一片，又一片。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地才能雪白，也许，那时，这一场雪才能结束吧。

半个月前又梦见了她，似乎已经脱去了一身病痛，重新变得年轻、红润、光彩照人，甚至可以身轻如燕、步履轻盈，似乎十七岁时那一场意外并未降临到她身上。是的，她笑得就是十七岁的模样。我不认识那时的她，但我知道眼前的就是她。她盈盈地笑着，房间里都是暖黄色的光。

我醒了，第二天早上，爸爸过来吃早餐。我对他讲起昨天梦见妈妈了。他惊奇地说：“难道你不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住的那一幢楼每个人都知道她来过。”原来，她在老家太久，想念我们了。她能顺利找到我家，却只知道爸爸住在那一幢楼，不知道是哪个房间。于是挨家挨户地去找，后来，终于找到了，站在爸爸的新家，和爸爸叙了很久，非常快乐。

我正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真有灵魂？旁人插话了：“以后要是你们再梦见她，一定要喊她快点走。这样才不会耽误她投胎转世。不然，她会因为舍不得你们而一直在这些地方逗留的。”

我睁开眼，外面仍一片漆黑。原来刚才不过是梦里套梦。真奇怪，很久不曾梦见她了。下次看见她，我真舍得赶她走吗？

汪国真有一句诗：“我们可以走很远很远，却永远走不出母亲的心灵广场。”我也一直以为自己走不出来了，连生死也无法隔绝。

昨夜又梦见她了，我说：“你走吧！”

没有痛苦，如何割舍？没有割舍，怎能忘却？没有忘却，何来新生？

不舍也许才是最大的伤害。所谓母女，不过一世情缘。人走了，灵魂重回天地间，似乎也变得肃穆起来，多好。该忘的忘，该放的放，进入下一场生命的轮回与悲欢。

其实，无所谓是否真有轮回，不过是又一季花谢花开。来年的桃花再也不是这一朵了。既然喝了孟婆汤会忘记一切，我们又何必执着于灵魂是不是那一个呢？愿来生，您安好，没有那么多跌宕的波折。愿来生，您也少一些执着吧。

母亲心灵的广场，也终究只是广场。走出来，身处旷野，天地悠悠，大雪漫漫。就让它们寄去思念吧，在您最喜欢的冬季，添一份静默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