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

“春风十里香”是一家位于市中心的大酒店，主要从事餐饮服务。酒店外墙的电子显示屏上，红字在不停地滚动：“春风十里香恭贺梁双馨同学金榜题名”“春风十里香恭贺方华洋同学金榜题名”“春风十里香恭贺赵伟涛同学金榜题名”……

据气象部门报告，本市今夏的平均气温是过去二十年中最高的，38℃已经成了常态，39℃也常常来光顾。炎热的天气挡不住来客的热情。原来本市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农历单日不办喜事，可是金榜题名的学子太多，酒店有限，特别是像“春风十里香”这样的高端酒店少之又少。这些金榜题名的学子们基本上八月底九月初就要上学去了。学子上学走了怎么办升学宴呢，于是就有人打破习俗，无论单日双日，春风十里香都有人办升学宴，每天八家，四层八个大厅全部客满。

苏乃亮今年五十九周岁，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今天他来参加的是赵伟涛的升学宴，孩子的父亲赵军是他曾经的同事。虽然苏乃亮与赵军有十多年没见面了，但他昨天听说了赵军孩子今年考上985高校，一激动，就给赵军打电话表示恭贺，随后通过微信转去500元贺礼。这出乎赵军的意料，他在电话里对苏乃亮一再表示感谢。

这是苏乃亮今年参加的第七场升学宴，后面还有两场。

有人劝苏乃亮，说：“苏老师，原来的同事现在早已各奔东西，有的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有些人情，能丢就丢了吧！”可苏乃亮说：“原来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现在人家有喜事，不能不去啊！除非我不知道。”

苏乃亮原来的工作单位，是一所完中，三千多学生，一百多教师。后来城里高中一再扩招，农村高中生源萎缩。高中部就撤走了，再后来，初中生源又锐减。现在的学校只有一百多学生。年轻的教师基本上都通过一轮又一轮的分流与选调，调到城里去了。苏乃亮临近退休，一直在原单位坚守。人一上岁数，都怀旧。苏乃亮非常怀念原来的学校，想念原来的同事。

苏乃亮今天一大早，乘坐城乡公交进了城，再打车来到春风十里香。他从一楼大堂的屏风上找到了赵伟涛的名字，知道宴席在四楼的百合厅。

电梯门一打开，苏乃亮就看到了赵军夫妇，赵军客气地打着招呼，递上了香烟。苏乃亮想找一个有熟人的桌子坐下来，可是，他的目光环视了所有桌子，竟然没有找到一个熟人。苏乃亮嘴里嘀咕着：“是不是我来早了？”他随便找个桌子坐了下来。

大约十一点多钟，五位长相俊俏的服务员，鱼贯而入，她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扎着统一的发型，都是左手托着一个方盘，盘子里有六碟同样的菜，她们每人都有自己服务的区域。她们犹如五朵美丽的百合，如风一般吹进大厅，三十张桌子一下子都有了菜。

随着服务员的多次进出，所有的桌子上都有了丰盛的菜肴。

苏乃亮木然地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挤出点微笑，向每一个人敬了酒。他抬头看了看大厅，济济一堂，足有三百人，叽叽喳喳，闹哄哄的。大厅四周的墙上挂着几幅大尺寸的百合花画，天花板上装饰着绿色水草，中间点缀着星星点点不同颜色的小灯，这些小灯犹如一只只眼睛，忽闪忽闪的。苏乃亮平时喜欢钓鱼，看着天花板上的水草，他感到一阵恍惚，仿佛自己置身于水草丰盛的河边，微风中河边也会发出如此单调的声音。

正当苏乃亮出神的时候，赵军夫妇带着孩子过来陪酒了。赵军说：“苏老师，今天客人多，我照顾不周，您多饮几杯，不是说喜酒不醉人嘛！”苏乃亮赶忙说：“恭喜恭喜，你忙去吧。”全桌子上人这时候都站起来，端起酒杯，与赵家三人同饮。

宴席结束后，苏乃亮来到一楼大厅，本想与赵军告别，但见他正忙于应酬，便没有打扰。他走出酒店，阳光如火焰般炙烤着大地。他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他回头望了一眼酒店，赵军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