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暗之轨第五章
第五章:打工记(第三章写成第四章了,这个才是第五章。
指挥室的金属门被推开时,江临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空调出风口吹来的冷风扫过脖颈,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白衬衫的袖口还卷着,露出手腕上刚拆完线的绷带——米白色的纱布缠着三道,边缘渗出淡淡的药油味,那是医疗组特意调配的修复剂,据说能让疤痕淡得像没存在过。
他刚从医疗舱出来三天,骨密度检测报告上的数值还飘在合格线边缘,此刻每走一步,膝盖骨都在发出细微的抗议。脸色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耳尖泛着点不正常的红,大概是刚才从医疗区一路快步走来时,被走廊的穿堂风吹得有些发热。
“慕恩曦在吗?”他的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目光扫过满桌的账单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A4纸打印的清单层层叠叠,最上面那张的边角已经被咖啡渍泡得发皱,“1276万”的红色数字旁边,被人用黑色水笔添了行小字:“含违约金32万,本周新增滞纳金5.7万”。
上周在医疗舱里听护士闲聊,说他们为了凑钱在游乐园支起了摊子,他半夜偷偷摸过护士站的电脑,调出了财务系统的后台记录。那串数字后面跟着的滞纳金明细,像条不断生长的蜈蚣,看得他后槽牙发酸。
慕恩曦正用红笔在账本上画叉,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清晰。闻言猛地抬头,马尾辫上的粉色发圈弹了弹,手里的笔差点戳穿纸页:“你怎么跑出来了?医疗组的李姐今早还来电话,说你至少得再躺一周,骨密度没达标就敢下床?”
她起身时带倒了椅腿,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江临这才发现她眼下有片淡淡的青黑,大概是熬了好几夜。往常总被她擦得锃亮的马丁靴,鞋边沾着圈游乐园的红色塑胶跑道碎屑。
江临没接她的话,把银行卡往桌上一放。金属卡片和桌面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在满室的纸张窸窣声里,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潭。“里面有两万,先还紧急的部分。”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记忆消除器核心零件”那一行——那串“7800元/个”的数字被人用荧光笔标了黄,“上周检测到城西有能量波动,频率和上次的镜像种很像,你们可能需要这个。”
林渝澄刚从维修区回来,满手的机油还没擦,黑色的污渍顺着指缝爬到了袖口。听见这话差点把手里的扳手掉在地上,铁制工具砸在鞋头发出闷响,他却浑然不觉:“你这钱……是上次‘雾凇行动’的奖金?那不是说要留着给你换能量盾的核心模块吗?”
江临的能量盾用了三年,上次在废弃工厂挡地行种的尾刺时,边缘已经出现了裂纹,检测报告说再不换模块,下次使用可能会出现能量泄漏。这事整个小队都知道,慕恩曦甚至提前帮他申请了采购流程。
“奖金没发完的部分。”江临扯了扯衬衫领口,试图掩饰锁骨处的绷带——那里的伤口昨天刚拆线,纱布下还能感觉到皮肤牵扯的刺痛。“别废话,收着。”他转身想走,白衬衫的后摆扫过桌角,带落了半张便签纸,上面是夏子云歪歪扭扭的字迹:“草莓圣代要双球的”。
手腕突然被攥住,慕恩曦的指甲差点嵌进他还没长好的伤口里。江临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见对方指节泛白,显然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想走?门儿都没有!”慕恩曦把挂在椅背上的红马甲往他身上一罩,拉链“唰”地拉到顶,卡得他脖子有点发紧,“医疗舱一天八千块,你这笔钱刚够付三天的!从今天起给我去卖票,少一张票钱就扣你饭卡——你那饭卡里还有三百多吧?刚好够扣三次的。”
江临低头看了眼胸前“员工通道”的蓝色字样,突然觉得还不如回医疗舱躺着。至少那里的消毒水味是统一的,不用面对慕恩曦算盘打得噼啪响的样子,更不用听她念叨“棉花糖机每小时耗电1.2度,折算电费0.8元”这种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账。
他被半推半搡地赶到游乐园入口时,日头正烈得晃眼。沈星夜不知从哪儿找了顶遮阳帽,草编的帽檐歪歪扭扭,大概是从哪个游客落下的失物招领处拿的。“慕恩曦说你伤口不能晒。”他把帽檐往江临头上压了压,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耳后,感觉到一片滚烫,“她刚才在指挥室翻了三遍医疗手册,说紫外线会让疤痕增生。”
江临捏着检票器的手顿了顿。那台橙黄色的机器外壳磕掉了块漆,露出底下银灰色的金属,和他以前用的能量盾控制面板有点像。“她还说什么了?”
“说你卖票时最好别笑。”沈星夜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上周有个游客把林渝澄认成明星,追着要签名,导致三个项目漏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林渝澄正蹲在底座旁拧螺丝,蓝色工装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慕恩曦在检票口装了三个监控,她说要精确到‘每分钟至少卖五张票’。”
江临扯了扯帽檐,把半张脸埋进阴影里。刚站定没十分钟,就有个背着双肩包的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优惠券:“哥哥,这个能抵海盗船的票吗?上面说‘凭此券可享八折’。”
他低头看了眼券面,印刷粗糙的图案上印着“有效期至上周日”。刚要开口解释,小姑娘突然指着他手腕的绷带“哇”了一声:“哥哥你受伤了?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去打怪兽了?”
江临的喉结动了动。上周在医疗舱里,护士给他看了段游客拍的视频——画面里林渝澄挥着短刀斩碎镜像种,暗紫色的残骸溅在摩天轮的玻璃上,像绽开了串诡异的花。视频标题耸人听闻:《游乐园惊现现实版奥特曼》,评论区里有人猜他们是秘密组织,还有人说要加入。
“算是吧。”他接过优惠券,在检票器上刷了下,屏幕跳出“无效券”的红色字样。“这个不能用了,但我可以帮你找慕恩曦姐姐要张新的,她那里还有儿童半价票。”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刚要说话,就被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打断。慕恩曦举着扩音喇叭从海盗船方向跑过来,红色马甲的领口沾着点油渍:“江临!你怎么还在闲聊?五分钟!你已经五分钟没卖票了!”她把喇叭往旁边的栏杆上一磕,电流声滋滋作响,“顾枭阳把烤肠摊点着了,你赶紧去帮忙——顺便盯着他,别让他再用棒球棍烤肉了!”
江临赶到海盗船旁边时,烧烤摊的遮阳棚还冒着青烟。顾枭阳(代号“狮子”)蹲在烤炉前,橙发被风吹得乱糟糟,额前的碎发沾着汗珠,几缕贴在脸颊上,像沾了片火烧云。他手里的棒球棍被改造成了烤架,金属棍身还残留着高温灼烧的焦黑痕迹,此刻正架着十几根滋滋冒油的烤肠,火焰在棍底不安分地跳动,把肠衣烤得金黄酥脆,边缘微微发焦。
“顾枭阳!你能不能把火调小点儿!”慕恩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概是又去找扩音喇叭了,“第三批烤肠又烤焦了!这是钱!不是你练火球术的靶子!昨天刚买的五十根肠,现在还剩二十三根,其中十八根带着焦斑!”
顾枭阳翻了个白眼,动作却没停。他指尖在棒球棍上敲了敲,那根缠着防滑胶带的棍身突然泛起层红光,火苗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了下,猛地矮了半截,变成温顺的橘红色。“懂什么,这叫高温锁汁。”他抓起一根烤肠塞给围观的小孩,少年手腕翻转时,火苗在指尖跳了个圈,引得周围一阵惊呼,“看到没?这叫沉浸式消费,刚才那几个阿姨就是看了我的‘火焰表演’,一下子买了十根。”
江临抱着刚从慕恩曦那里拿来的票本,站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顾枭阳的棒球棍本是特制合金,能承受三千度的高温,以前在行动中,他总用这根棍子敲碎怪物的能量核,熔融的核心溅在棍身上,会留下星星点点的银斑。此刻那些银斑在火光下泛着光,倒像是特意做的装饰。
“给。”顾枭阳抛过来一根烤肠,油星溅在江临的白衬衫上,留下个深色的印子,像朵突然绽开的墨花。“算你今天帮我捡烤肠签的工钱。”他指了指脚边的纸箱,里面堆着几十根竹签,不少上面还沾着焦黑的肠衣,“刚才慕恩曦来查账,说我每根烤肠必须赚两块五,少一分就罚我去清理过山车轨道的油污。”
江临咬了一口烤肠,肠衣爆开的瞬间,浓郁的肉香混着点焦糊味漫开来。突然尝到了熟悉的味道——和三年前在基地楼顶,顾枭阳用烧坏的能量核心烤的那串野兔肉很像。那时刚结束“流星雨”行动,他们躲在天台吃烤肉,能量核心的余温把肉皮烤得发脆,顾枭阳也是这样,指尖燃着点小火苗,说要“给肉加点烟熏味”。
“你的手没事了?”江临看着他捏着烤肠的手指,虎口处有道浅疤——那是上次挡地行种的尾刺时被划的,当时流了不少血,顾枭阳却笑着说“这点伤比不过棒球棍的灼伤”。
“早好了。”顾枭阳晃了晃手,指关节在棒球棍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倒是你,医疗舱的李姐说你肋骨还没长好,怎么就跑出来了?”他突然凑近,橙发扫过江临的耳廓,带着点烟火气的温度,“是不是怕我们把你的那份奖金也拿去还债?”
江临往后退了半步,帽檐滑到鼻尖,遮住了半张脸。“慕恩曦说,医疗舱的费用得从我工资里扣。”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烤肠,肠衣上的焦斑像片小小的地图,“她说我至少得卖三个月的票,才能还清这三天的舱费。”
顾枭阳突然笑了,笑声震得棒球棍上的烤肠晃了晃。“她也就吓唬你。”他往烤炉里添了块木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眼底一片亮,“昨天她偷偷去医疗组,问能不能把你的舱费折算成‘设备维护费’,说你以前修过不少能量武器,算工伤。”
江临捏着烤肠的手指紧了紧。烤肠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过来,烫得他指尖发麻,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烘着,暖烘烘的。
远处传来林渝澄的喊声,他正举着扳手追跑丢了气球的熊孩子。那只粉色气球缠在了过山车的轨道上,林渝澄踮着脚去够,蓝色工装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沈星夜的算命摊前排起了新的长队,老太太们手里的瓜子壳堆成了小山,有人举着手机录像,大概是想把“小沈师傅”的话录下来回去教孙子。
江临靠在烧烤摊的栏杆上,看着顾枭阳又开始和跑过来查账的慕恩曦吵架——对方举着计算器念“成本”,他举着烤肠说“收益”,唾沫星子溅在彼此的衣服上,却谁也没真的生气。看着夏子云的卡通熊头套被风吹跑,少年穿着笨重的外套追得跌跌撞撞,尾巴上的绒毛沾了草屑,像只落难的小熊。
突然觉得这吵吵闹闹的场景,比医疗舱的消毒水味好闻多了。医疗舱的营养液是淡蓝色的,像融化的冰块,没什么味道,哪像这里——烤肠的焦香、爆米花的甜腻、慕恩曦身上的薄荷味护手霜、顾枭阳棒球棍上的烟火气,混在一起,像杯加了太多料的奶茶,乱哄哄的,却让人忍不住想多喝几口。
“喂,”顾枭阳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棒球棍上的烤肠冒着热气,油珠顺着棍身往下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圆点,“下周去植物园除食人花,要不要来?夏星雨查过资料,说那花的花粉带腐蚀性,你的能量盾刚好能挡。”
江临看着远处摩天轮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串被点燃的灯笼。他想起三年前在植物园执行任务,也是这样的傍晚,顾枭阳的棒球棍不小心点燃了整片蒲公英,白色的绒毛带着火星飘向天空,像场盛大的烟花。那时江临的能量盾刚启用,还不太熟练,挡火星时手忙脚乱,盾面被烧出好几个小黑点。
“好。”他轻轻“嗯”了一声,尾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顾枭阳眼睛亮了亮,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丢过来。江临伸手接住,是颗用锡纸包着的糖,硬邦邦的,大概是从哪个小孩那里“顺”来的。“橘子味的,补充能量。”少年咧嘴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慕恩曦说你在医疗舱里只能喝营养液,肯定馋坏了。”
锡纸被剥开的瞬间,酸甜的气味漫开来。江临把糖塞进嘴里,橘子的清香在舌尖散开,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话——“哥哥你是不是去打怪兽了?”
或许吧。只是以前打怪兽是为了任务,现在好像多了点别的什么。比如为了让顾枭阳的棒球棍能继续烤肉,为了让林渝澄的扳手能只修碰碰车,为了让夏子云的卡通熊头套永远不缺棉花糖。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票根,纸质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刚才卖票时,有对老夫妻说他们是特意来游乐园的,因为上周在这里看到了“很勇敢的年轻人”。老太太塞给他颗水果糖,说“好人有好报”。
突然觉得这两万块钱,好像花得不算亏。
远处的烧烤摊又传来慕恩曦的喊声,大概是顾枭阳又把烤肠烤焦了。江临咬着橘子糖,看着顾枭阳举着棒球棍和她吵得面红耳赤,看着沈星夜的算命摊前有人放了袋刚买的草莓,看着林渝澄终于够到了那只粉色气球,正弯腰递给哭鼻子的小孩。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串紧紧连在一起的省略号。江临低头看了眼手腕的绷带,纱布下的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他想,等下周从植物园回来,或许可以请大家吃顿真正的烤肉,不用能量核心,也不用棒球棍,就用普通的烤炉,加很多很多的孜然。
至于那1276万的账单,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毕竟,他们还有彼此,还有烤肠的香味,还有橘子糖的酸甜,还有很多个能一起吵吵闹闹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