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气今安在？
文/宋小君
大四，毕业前夕，同学们坐在一起喝酒，大醉，谈论姑娘有多好，未来有多美，每个人都满怀期待。
张晓阳谈论起自己的爱情理想，那就是和初恋女友曹馨予结婚，生一双儿女，把两个孩子放在卧室大床两侧的摇篮里，晚上用行动给他们讲述“我从哪里来”。
张晓阳和曹馨予的结合像是儿子找到了妈，恨不得把每一秒都掰开揉碎地腻在一起。
张晓阳立下豪言壮语，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一定要把初恋娶回家，柴米油盐，老之将至。
自诩擅长泡妞的陈浩辉表示反对。
他当众朗读了季羡林先生年轻时候的清华日记选段。
“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几个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触。”
陈浩辉说，季羡林先生年轻时的愿望，就是我将来的愿望。
老三嘲笑张晓阳和陈浩辉，你们眼界太小，满脑子想的都是女人，我就不一样。我觉得我是带着使命而生的。
我们问什么使命。
老三没回答，又问，你们觉不觉得我有一种气质？
我们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使用问句？我们不想天天给你捧哏。
老三说，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们吧，我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就是，我不改变世界谁改变世界。
那你打算怎么改变世界？
老三说，先把英语四级过了，英语四级就是我改变世界的唯一障碍了。
大家哄然大笑。
老三挂在嘴边的名言是“坚信能改变命运的人就能改变命运，坚信能改变世界的人就能改变世界”。
吴欢说，想要改变世界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方法就是写作。
古龙说过，我靠一支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
吴欢表示，我现在就觉得很寂寞。
吴欢饱读诗书，文笔一流，高中时得过新概念一等奖，之所以没有被保送北大只是因为数学实在太差，考了29分。
吴欢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埋没的天才，在写作这件事上没服过谁，将来自己一定能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来。他给自己取了个玩笑似的笔名“一诺食贝”。
吴欢说，翻译过来就是，我许下诺言，将来一定要拿诺贝尔文学奖， 而且我打算主攻魔幻现实主义，用文字唤醒沉睡的人类。
我们哈哈大笑，少年心气，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荒诞的梦想，并且坚信这些梦想都会实现。
就像小时候有人想发明时光机，只是为了涂改试卷成绩。有人想当科学怪人，只是为了用射线把自己变小，能小到装进班花的胸前口袋。
总觉得毕业遥遥无期，但还是唱着《同桌的你》和《光辉岁月》毕业了。
天涯走散，有些人可能此生不复相见。
我们各自开始了人生的打拼，彼此少有联系，只有以讹传讹的耳闻。
听说有个刻薄的高中班主任晒衣服的时候跌断了腿。
听说母校今年的升学率全省第一。
听说三十八岁才结婚的女班主任终于怀孕了。
听说大学校园变了模样，新一届的学妹个个长腿细腰。
听说有人考了三年，终于考上了公务员。
听说有人做推销发了财，有车有房有小三。
听说班里最痛恨特权的班长现在正享受着特权。
多年以后，同学聚会。
有人早早赶来，有人姗姗来迟。
我们再次谈论姑娘的美好，长着好看的胸脯和大腿的姑娘，已经不复当年了。
当我们再次谈论起年少时的梦想，有人沉默，有人微笑，有人低头喝酒。
曹馨予结婚了，新郎不是初恋男友陈晓阳，而是一个当地土豪的儿子。据说两个人毕业的第二年就分手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他们不说， 我们也没问。
我们怂恿陈晓阳和曹馨予喝交杯酒，他们一点没有羞怯，各自一饮而尽。
曹馨予说，很少有女人能嫁给自己当年深爱的男人。既然不能，那就找一个爱自己的。在爱情里妥协，也不是什么坏事，一样能平淡而幸福。
陈晓阳没说话。
曹馨予说，我打算今年怀孕，丈夫希望我能生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陈晓阳说，那你们可以把两个孩子的摇篮放在卧室大床两侧，晚上用行动给他们讲述“我从哪里来”。
我们哈哈大笑，陈晓阳笑得最开心，我猜不透他笑容里的成分。
陈晓阳至今单身，但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知道，他非正式的女朋友可以从西直门一直排到八达岭。
陈晓阳表示，他现在相信陈浩辉当年的话了，泡妞这种事根本停不下来。但是他又不无伤感地表示，也许之所以停不下来，是因为总觉得心里面填不满，因为填满他心里的那个人到最后没有嫁给自己，让自己失去了深爱一个人的力量和勇气。
陈浩辉举了举手上的婚戒，满面春风，我年底结婚。
我们吃惊地看着这个当年背诵季羡林先生日记的男人。
你当年不是发誓要纵横情场，让几何量级的女子一见误终身吗？你的愿望实现了吗？这些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力量改变了你这样的禽兽？
爱情，陈浩辉深情地说。
然后善装逼的他背诵了一首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大家问你能不能别总是掉书袋，到底什么意思。
陈浩辉说，意思就是，在爱情里，少就是多，少就是好，唯一就是幸福，相爱就是力量。
大家鼓掌。
张晓阳沉默了。
曹馨予红了眼。
老三过了英语四级，但是没有改变世界。
老三说，只有傻子才想着改变世界，人嘛，总得务实一点。与其让梦想在现实的狂轰乱炸之下面目全非，还不如藏在记忆里得个全尸，至少还能回忆回忆。
老三的论点，引发一阵点赞声。
老三毕业后去大城市打拼了几年，没什么成就，吃了不少苦，却始终没有找到改变世界的机会。
失望堆叠太多变成了绝望。
看着在老家的同学一个个有车有房，老三觉得也许自己选错了路。
于是索性回到老家，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国企，事情不多，但生活安逸，很快买了车，结了婚，人已发福，很快就要过上左手老婆奶大无边，右手儿子尿了一床的惬意生活。
老三已经不在乎到底是谁在改变世界，他说，也许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改变吧。不然你改变一下，我改变一下，世界岂不是乱了套？
吴欢没有得诺贝尔文学奖。
毕业后他也回到家乡，在小镇上的一家报社做起了通讯记者，名字出现在了“通讯员”的位置，每天写一些家长里短的新闻养家糊口。
他自己说，写作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梦想，却也是好不了的伤口，谁要是在他面前提梦想，提“一诺食贝”这个笔名，他就会立刻翻脸。
一年前，我们有个同学做出版，找到吴欢约稿，吴欢信心重燃，也信誓旦旦地准备开写，结果同学等了他足足三个月，他却还是因为琐事太多，忙乱不堪，又加上总觉得自己写得不好，结果一个字也没有交出来， 错失机会。
吴欢说，我认命，人得学会向现实低头的能力。也许我注定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这支笔带给我的，现在只剩下寂寞了。
接下来，我们更多地怀念过去，更少地谈及未来。
越来越多的我们，告别了过去，告别了梦想，只在看到某部电影或者听到某首歌的时候，想起当年梦想的样子。
大家说，谁都觉得最初的梦想好看，就是二十来岁的初恋，怎么看都不厌。可是初恋有几个能成的？
成熟的标志就是务实。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我更多地想起，大学毕业前夕我们喝酒谈论未来的那个夜晚。每个人都雄姿英发，坚信自己的未来不可限量。谁都认为明天会更好，梦想会实现，生命不息，折腾不止。让人觉得爱做梦的人身上有光，这束光不但能照亮自己，也能照亮别人。
励志的故事已经讲了太多，机场上总是有人在宣讲成功学，心灵鸡汤总是席卷朋友圈。
很多人都不再相信这些年少时曾经相信的东西，觉得励志故事和童话一样都是骗人的，成功学宣扬的方法都是扯淡。
即便是如此，这些不那么高级的东西也有其积极的意义，至少能触动我们曾经的少年心气。
最可悲的并不是现实迎头一棒让人头破血流，而是用绝望代替了希望，明明没有努力就选择了放弃而且还怨天尤人，一味归结于每个人的际遇不同。
想起曾国藩的两句话：
第一，心至苦，事至盛也。
内心有多强大，局面就能做多大。
第二，有志，有识，有恒。
野心和热爱带我们通向牛逼和伟大。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继续坚持。
挺，硬挺，扛，死扛。
同学聚会结束了，大家四散而去，把过去抛在脑后，准备继续各自的生活。
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走在大街上，夜色朦胧之中，看路上好看的姑娘，每个人都沉默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到的是什么。我心里想的是，姑娘好看，世界美好，少年心气是一碗老酒，有这一碗老酒垫底，不好好做梦，白白年轻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