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字集连载小说小镇

小镇(一)

2018-06-29  本文已影响0人  单脚企
小镇(一)

“宋凡平不再反抗,他开始求饶了。从不屈服的宋凡平这时候太想活下去了,他用尽了力气跪了起来,他吐着满嘴的鲜血,右手捧着呼呼流血的腹部,流着眼泪求他们别再打他了,他的眼泪里都是鲜血。他从口袋里摸出李兰的信,他郎当的左手本来已经不能动了,这时竟然打开了李兰的信,他要证明自己确实不是逃跑。没有一只手去接他的信,只有那些脚在继续蹬过来踩过来踢过来,还有两根折断后像刺刀一样锋利的木棍捅进了他的身体,捅进去以后又拔了出来,宋凡平身体像是漏了似的到处喷出了鲜血…”

林希明合上了书本,来回踱着步,他眉头紧锁,自言自语的说:我想把这个情景呈现在沙画上,这个想法没来由地在我心里面冲撞,有好些年了。

我枕着胳膊,像是睡着了。

前些天,老家的一位远房长辈过世,我接到电话,简单收拾了一下,赶回去奔丧,结果意外的发现母亲卧室的床头摆放了好多本佛经。我对此感到很迷惑,这背离了她从小给我树立的唯物主义人设。母亲轻笑着跟我解释,闲来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打发时间,而且其中有些地方还蛮有意思的。小青啊,你听说过五毒八苦么?

我木讷地摇了摇头,准备洗耳恭听。

“这五毒先不说,八苦,分别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简单的来讲,其实也不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细讲起来就太费神了,何况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像我这样稀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还是个半文盲的老妈子,就不误人子弟了。你要是感兴趣倒是可以自己挑些看看。对了,阿明这次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

“他呀,他一个朋友前天在广州办了一个摄影展,倒是好心好意得很,听说主办方里面有个老头对沙画很感兴趣,就死皮赖脸拉着他王婆卖瓜去了。你说,互相都认识老些年了,难道还不了解他这个榆木疙瘩么?要他一板一眼地推销自己,倒不如递把刀给他自杀。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我随手捡起一本平摊在桌上,装帧精美得犹如一本少女写真的金刚经,细腻如同绸缎的手感让我啼笑皆非,又碍于她的颜面不好发作。

“你呀,唉!你是准备学着我,把这身臭脾气带进棺材里头么?”母亲瞪起双眼脸色不悦地为林希明打抱不平起来,“还好他的性子不随你死鬼老爹,不然我真的是躺地下都睡不了安稳觉了。”

我大笑着放下手里的书,赶紧挽住她的胳膊:“妈,我跟你讲啊,我坐车回来的路上,拿着手机看我们去年在乌镇拍的照片,边上一个中学生凑过来说,哇,美女姐姐,这是你的孪生姐妹么?皮肤真好啊!哈哈哈,你看看,现在的小屁孩,可不是比我年轻那会儿还胆肥啊,不过搭讪的方式也真是老掉牙。倒是您,一天到晚棺材啊地下的不离嘴,这不损我呢么。”

“这都什么世道。”她苦笑着去开窗户,“明天就是你阿婆上山的日子了,时间定在下午两点,你到时可千万得把这身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给我换了,别在亲戚朋友面前打我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喝喜酒的呢!”

“好啦好啦晓得啦!您今天可翻来覆去说了整整八遍了。”我恶劣至极地翻着白眼。

母亲看着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花洒去阳台,突然折返回来:“哦,对了,我上次去马垅巷李阿婆家取粗麻的时候碰见圆圆了,想起来她也有好些个年头没来咱们家了,看上去气色还很差的样子;到底也是生分了,看见我也只是轻轻喊了姨,就匆匆走了。听李阿婆说,好像是坐月子的时候不老实出了纰漏,唉,现在的小姑娘真的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嗯。。。”

众生皆苦,众生可愿受渡?

林希明对我母亲是极为尊重的,这种尊重并不是为了讨好性情稀烂的我,他再蠢也知道这不成立,我母亲也如此认为。但就是这么一个二百五却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我的家庭,我的母亲像所有心善的丈母娘一样觉得自己捡了个便宜儿子。

他在大学念的是考古专业,文物修复的行当,枯燥且乏味,本是很符合他乌龟一般的性格,可偏偏这个任劳任怨的三好学生却是另他导师最头疼的一个。毕业以后,他的同学们都陆续踏上了本职岗位,开始了活人和地下死物打交道的日子,有个别激进分子甚至转了行当,同盗墓分子不死不休。然而那本暗沉色的学位证书第二天就被他扔进了床头柜,孤身一人远走湘西,计划着要寻一位有着传统手艺的木匠师傅学本事。

“雕梁画栋?郭老师,你也别替这个兔崽子叫屈了,什么曲线救国,最好是娶个苗族姑娘一辈子老死在那边别回来了!”他父亲隔天接到他导师的电话,气得一天都吃不下饭,连累着他家守门的老黄狗有气无力地哀嚎了一夜。

用光了盘缠之后,林希明失魂落魄地坐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脑子里回荡着那位老师傅似笑非笑的挖苦。

“我这个行当既然是祖师爷赏饭吃,规矩自然就多了些,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可惜我家婆娘肚皮不争气,连着三个都是倒贴钱的破烂货。你想学,是可以的嘛,里头你随便挑一个,今晚就可以大大方方住进来。”

屋子里传来了姑娘的窃笑。

他涨红了脸,屁也没放一个转身就走了。

火车哐当哐当地驶向家的方向,车厢里无比的嘈杂。列车员的叫卖声,大汉的呼噜声,四处弥漫的臭脚味,像是重拳,一下一下地击打在他的心脏上。林希明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不知名的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对面一个老头一脸猥琐的盯着他。

他紧紧掖了掖包,回瞪了一眼,却发现老头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双手上。

林希明的手白皙且修长,大概是他其貌不扬的身上唯一的亮点了。

“小伙子,想学沙画么?”老头突然开口,眼睛依旧在手上不愿离开。

林希明一下就懵了,结结巴巴地反问:“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交谈了起来。

老头自称老罗,圈子里的人称一句罗老。后续的故事情节参阅星爷的电影《功夫》就可以了,大体就是少年我觉得你骨骼清奇万中无一,不如你我就此扬起手中的一把沙,拯救世人心里的虚无空洞你看如何?

林希明有些警觉地问,罗老您是中文系毕业的吧?另外,你也别欺负我岁数小,沙画传入中国这才几年,您自个儿怕还是个半吊子吧?

“不收学费!”老头子笑眯眯的说。

林同学木讷的眼中这辈子第一次绽放出精明的光,二话不说就随着老头,在吃瓜群众你丫傻逼吧这一看就是人贩子你脑子进水了么的目送下在汨罗下了车。

以上都是我添油加醋脑补的场景,以及每次无聊嘲讽他二百五的惯用伎俩,对此他总是一笑置之。

昨天夜里,他突然兴致冲冲地跑进我房间,把一张电影票硬生生塞进我手里,神经兮兮地说,这部电影排片量很少,我在网上蹲了半天可算是抢到了!你到时候可得陪我一起去看。

我瞅了眼手里的电影票,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其实是。。。其实我本来可以抢到三张票的,可惜手速慢了一些,不然叫上咱妈一起去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真的是个简单的人呐,心事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林希明!我跟你讲过很多遍了,我妈过的很好,非常好!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自作主张得代入一个亲生儿子的身份行不行?你觉得合适么?!啊?!”一股无名火蹿上了我的心头,“另外,我也过得很好,有你,就很好了。”

他神色慌张地看着我,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无奈地走回了他的房间。

“老罗的孙子今天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老头子昨晚上走了,我明天要去一趟汨罗。”

我颓然地瘫倒在沙发上。电影票皱巴巴地躺在地上,正款封面上汤唯平淡无奇的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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