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没半点关系的亲外公
茜草馨摄。
01
今年过年，我回了趟老家，一个小县城，想去看看我的外公。
主要是因为在2017年底，我的外婆，一个不到70岁的年轻老太太，因癌症晚期过世了，没能撑到2018年。
我百感交集，觉得惋惜，觉得外公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老伴走了，怪可怜的。
其实，外婆和外公于我而言，在我的记忆里，还是挺陌生的，不会像其他家的小朋友从小有外公外婆带着，周末还去老人家里蹭个饭。
我的外公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头，住在农村，比外婆大整整10岁。这个外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婆，准确来说，是后外婆。
据我妈回忆说，我的亲外婆在我妈3岁的时候就狠心地扔下我妈和我小姨，一个人走了，也不能怪她。当时外公家里是地主，田地多，后来好赌钱输掉了一些田契，才被定为富农，没有被枪毙。但是外公还是会三天两头的被拉去批斗，在村里挂个牌子游行示众。外公家成分不好，亲外婆受不了这种生活，为了划清界限，就跑了，孩子也没要。当然，直到今天，我妈和我姨也没原谅她们的亲妈。
后来，我妈给外公找个了伴儿，就是现在刚过世的外婆。
后外婆人特别好，又能干，不仅在家里打理好田地，还喂的有鸡鸭，还能照顾好外公。因为外公以前算是大户人家，所以外公一身臭毛病，喜欢抽烟喝酒，餐餐得有大鱼大肉，脾气还大，不好伺候。
后来，虽然家道中落，经济拮据，但是外公的毛病一点儿都没因环境的改变而稍稍改掉。
这些都还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当年外公生了两个女儿就是我妈和我姨。外公又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便不让两女儿读书，天天逼着她们下地干农活。后来，外公的亲妹妹也就是我姑婆看不过去，便带走两孩子供她们读书。现在，两女儿都鱼跃龙门考出来了。
当然，姑婆的恩情一辈子都不会忘，而外公的这个旧事就成了两女儿和她们爸爸之间永远的隔阂和心结。
有时，村里的人都看不过去，劝我外公说：“你看，还是女儿讲心吧。”这几十年来，外公每个月的家用都是我妈和我姨给，他没有儿子也没有经济来源，最后还得靠两个女儿养。
关键是，这么多年，给的钱外公几乎都没攒下来，都自己潇洒了。
对于一个生活在农村的人，我妈她们都很不理解。村里其他老人儿，平时节约点还能帮帮孩子，而我这位外公每月1号，准时来要钱。
反正，我长这么大，没收到过一次外公的哪怕50块的压岁钱。以前我是小孩子，不懂并不会去计较什么，直到今天，我参加工作了，每次回去总拿点钱给外公，他只是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02
所以，这次我过年前夕回老家，便跟我妈说：“外婆身体一直都很好，结果一查出来就癌症晚期了，唉，可能真的累倒了。外公虽然身体很好，但是现在一个人肯定不好过，我想回去看看，买点东西给点钱表示一下心意。”
结果我妈说：“你上个月回来办事不是给过钱了吗？你的工资又不高，你外公对你又没恩，你报什么恩？！”
我对我妈说：“是，外公对我是不咋地，但是他生了你，给了你生命，没有你就没有我！这份恩情总有吧。我只是想表示我的心意，外公怎么想怎么看那是他老人家的事。”
饭桌上大家都沉默了，我姨也笑着说：“我爸对我们最不好了。小时候书都不让我们读，你看，现在还不是我们养他，我们不管谁管！”
我以为外婆走了，外公会很伤心，结果完全不是。
我妈说，我后外婆走得那天，后外婆那边的亲戚都来了，都在哭。结果，我外公不仅没哭，只是叹气觉得惋惜，还突然说了一句：“老伴走了，我怎么办啊？谁管我啊？”
气得外婆那边的亲戚理都不想理他，说：“人都死了，谁还有心思管他！”外公再一次展现了他的自私、无情。
其实，都不用猜。村里人跟外公说：“你担什么心，你两个女儿不会不管你的！”
结果就是这样，我妈、我姨和后外婆的亲儿子处理完后事后，我妈她们就开始四处找养老院、福利院那些。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把外公接来城里一起住。因为不方便，两个女儿都嫁人了，都有自己的小家庭还有老公家的老人要照顾，如果把娘家的这样一位外公接来一起住，估计家里新的矛盾又来了。而且，外公住在哪个女儿家都不习惯。
03
这时，小姨的老公说他这两天回去看见外公过得可滋润了。他听村里人说，外公每天自己蹬着三轮车去镇上吃饭（因为外公被人服侍惯了也不会做饭），然后他吃完就自己回来，有时家里的孙子周末放学回家了，他会记得给孩子带点吃的，难得啊。
我必须提一下这个家里的孙子是谁。
这个小孙子是后外婆的亲孙子。十多年前，小孙子他爸年轻不懂事在外面打工时把一个外地女人的肚子搞大了，然后，他爸不认账，女人不想打掉孩子又没能力养，便狠心地把孩子生了扔给了他亲爸便走了。他爸也不想带个拖油瓶打工，便把孩子扔给了老人带，就是我的后外婆。
老人们也没能力养孩子，最后还是我妈和我姨没办法，为了外公而留住后外婆，只有供这个孩子读书上学直到现在。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没人要的孩子最可怜了。
现在，孩子他爸三十而立也成熟了，便回老家认了这孩子，开始做一个好爸爸，也抚养起这孩子。由于这孩子从小是我的外公外婆即他的爷爷奶奶带大，所以自然跟老人感情好，也懂事。
有一次，小孙子学校布置作文写“我的爸爸”，小孙子最后写了“我的爷爷”。老师问他为什么是爷爷时，他说：“我没有爸爸，我只有爷爷，爷爷对我最好了，我爱我爷爷……”这些是我外公讲给我们听的，外公说这些话时，老泪纵横啊。
村里人说从来没见过我外公对谁真心过，甚至对两个女儿也不过如此，对我就更别说了，感觉我不是他的亲外孙女，但是唯独对这个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小孙子，疼爱有加。
我爸这时也感慨道：“你说，老头子一辈子都自私惯了，我们尽了孝，他觉得没什么，但是他对这孩子还是动真心了，他不是没有感情的啊，你们说怪不怪。他心里应该是他排第一位，然后是这孩子，其次是他老伴，最后再是他两女儿。”
听我妈说，今年过完年，小孙子他爸要出去做事，要把孩子带走，他跟外公没有血缘关系，肯定不会管他，只会管孩子。
这段时间，小孙子在家里哭闹，说：“我要跟我爷爷永远在一起！”我外公也是舍不得很，碰到好吃的就买点回去给孩子吃。其实，我们都知道孩子他爸不可能把孩子一个人留给外公，更不可能把外公一起带走。
04
过年了，我们家和小姨家回乡给外公拜年，只见他一个老头儿一个人蜷缩着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双手插进上衣袖口里，两眼无神，真的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挺可怜的。
我妈问外公：“前几天给你买的新袄子，怎么没穿啊？穿这个破衣服多冷啊。”
我小姨也说：“爸，给你买的裤子怎么也没穿啊？咳嗽好点没？吃饭了吗？”
外公随口答：“衣服在，在屋里头。你们买的衣服还是留到我死的时候穿吧。”
我们都叹了口气，不好怎么接话了。
我妈回了句：“瞎说，您现在身体好着呢。”
有时候，人年纪大了，总会口无遮拦地说一些不好听的直话。
外公还碎碎念到：“你们说，小孙子怎么办咯？他以后怎么办咯？”
我妈说：“爸，不用您担心。他跟你又没血缘关系，孩子他爸自然会管他的。您就别操那个心了。”
唉，外公倔强了、强硬了、自私了一辈子，最后的晚年却败给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子。原来，陪伴比什么都重要。
这就是我的亲外公，一个感觉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的外公，一个这样的农村老头，怎么说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