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

本文参加茶点故事主题征文活动，主题：独居青年 https://www.jianshu.com/p/758f46c534a3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将手机摔碎，就好像现在，每天的闹钟雷打不动地震碎了他熟睡的梦。但与生俱来的理智占了上风，将手机直接扔出去是一件极不划算的事情。他眯蒙着双眼，用手指轻轻的将手机屏幕像上面滑了一下。

他并没有翻身起床，只是渐渐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珠不曾转动一下，思绪任由内心的冲动四处飘荡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又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勇士。突然，他猛地一翻身，动作机械而麻利的穿好衣服。窗台上的天竺葵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雷厉风行下的坚定，在房门关上之后，才渐渐停止了摇摆不定的头。

他并不喜欢天竺葵，甚至对所有花花草草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只是偶尔会从勃勃生机的枝叶和花朵中看到一种莫名其妙、模糊不定，暗示着生命的力量。其实，更为重要的是，这个不足30平米的小房间，实在太单调了。进门处一个小小的书架隐居在门的后面，偶尔挡了匆匆行人的路，难免招致一两句流言蜚语，但这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书都是二手的，他并不是没有多余的钱买新书，只是每当看着泛黄的书页、或夹杂着以前读书人的一两句读书笔记，总能让他觉得手里捧着的并非冰冷死物，它有着生命，流动着某种记忆，那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在进门的右手侧，贴墙放着一个小小的衣柜，里面或挺立、或躺着他一年四季的衣服，按岁月分类排放，简简单单的布置下，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一丝不苟。四季的衣服都不多，他似乎还记得自己母亲曾经说过的话：衣服干净整洁就好，你穿什么都好看，因为人就长得好看，随你妈。他对这话深不以为然，但却深深的肯定母亲的美丽。打扮从来不显时髦的她，但端庄精致的五官，在朴素的装饰下更给人一种平静中的安稳，使人久久不愿从中醒来。对他来说，更是如此，时隔多年，这种感觉依然纠缠着他，让他能够于黑暗中露出微笑，也让他在阳光灿烂的早晨黯然神伤。门的对面那个角落还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桌，其大小刚好容下一个台灯、一瓶墨水、一支钢笔、一本书、那把实木的椅子以及蜷缩在椅子里的他。桌上摊开着的是他最近在读的书，《偷影子的人》。越读到后面，他心里仿佛越难受，似乎有什么刺激着他的内心，折磨着他的灵魂，可他无法不继续读下去。有时候，越令人痛苦的，也是最令人着迷的。谁说不是呢？这世间的故事，不正是书中情节的来源么？你欣赏这故事的同时，也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他也不例外，似乎还看到了更多。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床和那窗台的天竺葵。天竺葵的存在，或多或少能够增添一些活力吧，他这样简单的想着。

其实不然，这唯一的天竺葵带来的又怎会是生机与活力呢？这样的布置下，天竺葵的存在只会显得格格不入，如果它也能够说话，我想它会要求将它移种到公园、河流的两岸、甚至偏远山区它都愿意。当然，并不是这里不好，只是它无法面对着一个及其自律而少有情感交流的人类安然生长，这让它觉得内疚，为美好的生命内疚，也为他内疚。

他起得很早，每天六点闹钟响，他就在六点十分左右起床，然后自己做早餐。冰箱里永远备着西红柿、鸡蛋、面条，其他的在他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在别人眼中的珍馐美味都不能引起他的极度兴趣或者厌恶，在他眼中，食物是为了果腹，如果连这个功能都没有，即使再好吃，对他来说也黯淡无光。当然，他不吃海鲜，但吃海里的植物，如海带、海白菜等，还有冰箱里常备的西红柿、鸡蛋、面条除外。

你可能也知道了，他最常做的早餐就是西红柿鸡蛋面。他不会做其他的吗？不是，以前母亲做菜的时候，他常在旁边搭把手，时间长了，他看也就看会了。那之后，他也试着去自己做菜，做得也还不赖。至于西红柿鸡蛋面，或许是因为做起来方便，也或许是以前母亲总是给她做西红柿鸡蛋面，也或许他就是喜欢，我们不得而知。总之，他吃了很多西红柿，很多鸡蛋，很多面。有时候，他做好了面，但是并不吃，就会放在那儿，看着往碗里腾出的雾气渐渐变淡变淡，直至整碗面坨在一起，然后他把它放冰箱里。他开始整理着上班需要的东西，不急不躁，时间还来得及，第一堂课在8点，现在才刚好七点，学校也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而已。他心里想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没有吃早餐的时候，他会在楼下的包子铺买一盒豆浆，几口下肚，胃里暖暖的，他似乎也很满意。开包子铺的是夫妻俩儿，为人实诚，卖包子也地道，馅儿多皮薄，味道也不错。经过几年打拼，他们已经盘下了两个铺面，生意也越来越好。他们家的孩子现在在他班上，每次去买豆浆，夫妻俩都不愿意收他的钱。他也不和他们纠缠，只是出门前将钱悄悄放在他们的收银台上，用那种小店里常见的计算器压着。每到下次再来买豆浆时，夫妻俩总腼腆着说：不是说了不收钱吗？这次可别放收银台了啊。他只是笑笑，然后依旧那样做。再说，他们那时哪顾得上他啊，那时他们正忙着咧。

他喜欢喝着豆浆（如果买了的话），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偶尔碰见环卫的大爷大妈，他也会打招呼。好几年了，那些常见的大爷大妈有时也会打趣的说：哟，老师呀，好几年了，还一个人呢？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时，他也不恼不气，只是咧开嘴大笑。见这样的笑容，那些大爷大妈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会心一笑，然后抄起笤帚，嘴里咕哝着一些他听不到的话，继续工作去了。他也从来不问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是呀，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几年了。包子铺前边的那家五金店的小女儿，从牙牙牙学语时他就在这儿了，好几次路过，他还抱过她呢。如今也伙着同龄的小孩儿在马路上说笑着，打打闹闹着地上学去了。再往前的那家小餐馆，名字儿还挺有趣，“无饿不作”，可能就因为这个名字，每周周末，来这吃饭的学生总是络绎不绝。他也忘记了上次在那儿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就在不久前，但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了。再往前是个十字路口，这里车流量很大，附近的孩子父母都不允许他们在这儿胡闹，一旦发现了，家里就免不了一场“恶战”。父母们的做法是对，这里曾发生过几次令人触目惊心的车祸，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头皮发麻。还好，现在修了天桥，人们似乎也渐渐忘记了这里曾经上演过的悲剧。过了天桥，在沿着街道往前走，就是一片“无人区”。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人，只是这一段道路的两边突然没有了商铺，只剩下一条双车道和两旁的路灯惺惺相惜，汽车轰鸣的马达声和刺耳的鸣笛声，仿佛只有在这里，它们才真真实实的存在着。他很喜欢这段路，当有汽车飞快经过，偶有伴着扬尘的风刮在脸上，他也并不闪躲，迷了眼，刮得生疼了，他也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还为此挺高兴的。再往前走，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商铺又仿佛如精灵手中的魔法棒下的杰作般，突然出现。他有几次就被这突如其来，拔地而起的楼房给吓到了。只见他突然愣住了，手紧紧拽着裤管，手心早已被汗水湿透，好长一会才缓过来。原来，在人间啊。他上班的学校在这繁华的街道中间位置，很显眼，只因它有个气派的大门，人们总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他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因为这是让他感觉到他价值所在的地方，他将所有的激情全部投到这里，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每当跨进校门前，他都会深呼吸一下。伴随着气体的深深吸入以及从肺的深处缓缓呼出的当口，他，似乎，变了。从脚下的鞋到紧握的双拳到头发梢，一切的一切在他身上，好像开始闪着光。是他重新活过来了吗？不，他一直活着，只是像内心的某个引擎被打燃了，他开始运转着了。

还记得刚上班不久时，他经常被保安拦下，因为他年轻的面孔，还有他学生般的打扮。更重要的是，在保安眼里，一个像学生的学生竟然不穿校服，那是无法容忍的。不，他就是学生。经过几次尴尬的“交火”之后，如今，保安是再也不会拦下他了。每天必打的招呼，也让保安与他熟悉起来，虽然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几年工作下来，他与同事的关系都很好，同事们也挺喜欢他的。至少在学校里工作的时候是这样的，但由于他很少和大家一起参加课后的偶尔聚餐或者出行，所以大家都不怎么了解他的私生活，但又不能说对他很陌生、他这个人不好。瞧，你从同学们对待他的那热情劲儿，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同坏人联系在一起。这也是很多老师羡慕他的地方，常常向他请教其中奥秘，他却没有了课堂上的口若悬河，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儿。在其他同事眼中，这也是他可爱的地方。大家似乎也心照不宣的不去过多过问他的私生活，因为也问不出什么来，偶尔的流言蜚语也仅限于工作上的小插曲。

我们试着理解他人不能理解的生活并给予了足够尊重，而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你迫切想知道而又无法知道的，或许就是别人无法言语或是不敢再提前的过往。一旦你的好奇心满足了，那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又该谁来负责。

8点的第一堂课，包子铺家的小孩就在这个班上。这小孩其实挺聪明的，当然，在他眼里，没有差学生。但因为包子铺夫妻简单、朴实的行为，他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关注着那个孩子，可你无法说他偏心。他总能将自己拳头大小的心分成好几十甚至上百份，毫无保留的投射到每个孩子的身上，你甚至看不出差别，其他人也无法窥探其中端倪。似乎，在有些人那儿，有的东西就是理所当然。

每天，他要给三个班上课，当其他老师累得不行或者嗓子眼冒烟儿时，他却总是精神满满，似乎从来不感觉累。在别人眼里，他就像是工作机器，但却又有温度、有思想、有情感，可又总让人困惑。至于困惑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总觉得他的身上背负着什么东西，他的不怎么“合群”，也不能说不“合群”，或者说他的孤独，因为他看起来总是一个人，在这一切之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或许，这并非是他本样，他身体里有好多引擎，只是有的引擎再也没点燃过。目前唯一的引擎正运行着，既令人欣赏又让人怜悯。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野百合也有春天这样一句歌词。是啊，沉寂了太久的心，总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它一激灵，就这样简单的活过来了。

学校最近新来了一批教师，他所在的教研组也来了一位新老师，是个女孩。起初他也并没与特别注意，毕竟组里之前来的女同事，他也只是简单的打了一下招呼。而这次不同的是，他竟一反常态，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儿，把人家都给看脸红了。组里的其他同事并没有急着打破这一尴尬局面，反而都有些高兴出现这样的场景。在时间仿佛凝固的这几十秒内，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举动，连忙赔礼道歉，一切又回到了之前。其他同事不免叹了一口气，但还是热情的欢迎了新同事。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定后，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表情，虽然很快，但还是被坐在他斜右上方角落办公桌前的她捕捉到了。

或许，一个新的故事就此开始，也或许这只是一个插曲，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发生改变。

下班了，处理好了各项工作，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在出门时，由于门口处于角落，看不到左侧走廊的情况，突然拐弯进来的那个新来的老师，让他躲闪不及，就这样，撞进了他怀里。

这时，你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砰、砰、砰……

他连抱歉都没有说，逃走了。回到家里，他匆匆吃了饭，就蜷在椅子里继续看《偷影子的人》，可他心烦意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烟、点燃，来到窗边。他不抽烟，只是拿在手里，透过玻璃看着烟头上的火光忽明忽暗，一闪一闪。快要熄灭的瞬间，又突然猛地一下子闪烁了起来。看来，这烟，一时半会儿，灭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