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冥婚入殓

2019-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56763f79857f

都说死者在头七回魂夜回家探亲,是为了断人间最后的亲情。

我妈却在回魂那天,操控着怀有身孕的尸体,回家生下了我。

我一出生就是死胎,外公用秘法把我救活,仍落下跛脚的缺陷。

没人知道我生父是谁,只知一九九一年,我妈跟着同村的人外出打工,没多久就失踪了。

隔年,我外公算出她死讯的时候,刚好到了头七。

据说我出生那晚,全村的狗都疯了一样,叫得非常凄厉。

谁都知道狗通灵,我因此被视为不祥之人,村里人都恨不得把我赶出村子,尤其我舅舅一家。

不得已,我外公只好带着我到镇上开了家丧葬店。

除了上学,我平时都在店里帮忙,很少回村,日子倒还平顺。

然而,大二这年,我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摆好饭,准备叫外公来吃。

这时,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焦急地大喊,“沐老爷子,大事不好了!”

不等外公从里间出来,就冲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这男人叫田大富,他母亲刚去世,是请外公操持的。

今天出殡,外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没过去。

瞧他急成这样,难道出啥意外了?我也不好多问。

“阿菱,你外公在不在?”田大富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刚要开口,外公就出来了,田大富急忙迎了上去,“沐老爷子,出大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出啥事了?”外公边问,边提起他那只刻满符咒的小木箱。

外公虽是殡葬师,但也懂些堪舆之术、驱邪捉鬼,在方圆百里有响当当的名声。

“俺、俺妈诈尸了………………”田大富惊恐地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棺材放进坟坑后,好像有啥东西在下面顶得棺材剧烈地震动起来。

棺底四周还冒出血水,咕噜咕噜地,跟煮开了一样。

在场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识过这种恐怖的事?都以为诈尸了。

外公听后,皱眉说,“不可能诈尸!”

我们这里有过午不出殡的规矩,因为过了中午十二点,阳气会慢慢消弱,此消彼涨,阳气弱则阴气旺。

田大富母亲出殡的时间,是外公掐算好的,阳气正足,不可能会出问题。

外公走到店门口,突然回过头,“阿菱,跟上!”

我有些意外,除了一些正常的殡葬事宜,外公看事儿一般都不带上我的。

见外公走远了,我赶紧关了店门,跟了上去。

******

镇外有个墓地,镇上的人去世了都葬在那里,田大富的母亲也不例外。

到墓地的路途有些远,外公骑着自行车载我去的。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田大富那些亲属都吓得跑到墓地外面。

见到外公,一个个如获救星,“沐老爷子来了!”

外公没搭理他们,率先走进墓地里,我紧跟在后面。

远远就听到棺材震动的声响,没想到外公一靠近,就安静了下来。

但外公刚走到坟坑边,脸色就骤变,“不好!”

“外公,咋了?”我凑过去一看,顿时吓得够呛。

坟坑里的棺材表面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像人受伤一样,不断地流出血来。

田大富壮着胆子跟过来,差点吓瘫了,“妈呀!咋会这样?”

“倒要问你了,谁让你葬这的?”外公铁青着脸。

下葬的位置是外公找的,不是在这,田家人自作主张给换了,外公不恼才怪。

“沐老爷子,是、是何仙姑说这里是旺子孙后代的风水宝地。”田大富哆嗦道。

何仙姑是本地一个出马仙,因为姓何,大伙儿都管叫她何仙姑。

她的本事不如外公,还总爱跟外公较劲、抢生意。

外公说她堂口不正,早晚害人害己,不屑搭理她。

先不说堂口是啥,她一个出马仙还懂风水不成?

“这叫风水宝地?地势中凸,四方集阴,是大凶之地,不克得你家破人亡都不错!”外公气乐了。

“沐老爷子,都怪俺耳根子软,这、这该咋整啊?”

田大富哭丧着脸,悔得肠子都青了,准备下葬的时候,何仙姑突然跑出来阻止。

她说了外公好些坏话,帮忙重新找了所谓的‘风水宝地’。

看她不收分文,田家人就信了,谁知道出事了,她人早就跑得不见影儿。

意识到上当了,田大富赶紧去求助外公。

我算是明白了,何仙姑看不惯外公,故意搞破坏,误打误撞给指了大凶之地。

“沐老爷子,这么说俺妈不是诈尸,那棺材咋还流血?”田大富的弟弟问。

“问得好!”外公冷哼一声,继续说,“这地有主了,把正主给压着了,当然得出事!”

田家兄弟懵了,异口同声道:“啥?这地有主了?”

我也听糊涂了,“外公,大凶之地咋还有主?”

外公指着坟坑,“底下还葬有一尸!”

经外公一说,我才发现坑底的土有些奇怪,像在上面铺了一层土。

“有人先葬在这里,咋连墓碑都不立?”田大富惊呼。

外公没理他,掐算了起来,大伙都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外公皱眉说,“谁见过杀人埋尸,还给立碑的?”

田大富咽了下口水,颤声问,“杀、杀人埋尸?要不要报警?”

他弟田二富摇头,“报啥警?咱妈的事还没平呢?”

外公说,虽然不是正常下葬,也算占了一穴。

所谓一穴不葬二主,墓中有墓是风水大忌。

“老爷子,您说这该咋办?”田大富快吓哭了。

外公没吭声,田二富胆子比较肥,撸起袖子问,“能不能先把俺妈的棺材弄出来?”

“不行!正主是凶死的,怨气太重,贸然移棺,后果不堪设想。”外公神色凝重道。

我有些不安,大白天就能闹成这样,里头的‘东西’肯定不是一般的凶。

外公拿出一只银边罗盘,绕着坟坑走了一圈,在坟头停下。

他沉吟一声,吩咐田大富,“你去准备一些黑狗牙和大蒜,白米、白酒和清水各七碗………………”

交代好田大富,外公又和我说,“阿菱,你回店里拿一些纸钱,再扎一对童男女过来!”

家里的丧葬店还兼卖香烛纸钱、纸人等白事用品,我平时也会帮忙扎纸人,手艺还不错。

田二富嫌耽误功夫,忍不住问,“沐老爷子,您店里不是有很多纸人吗?”

外公不作解释,只说,“要到七点才能布阵,误不了事!”

事后,我才知道外公布的是‘七星锁魂阵’,这种阵法得在晚上七点布。

“还得等到七点啊!”田二富嘀咕了一声。

田大富怕惹恼外公,瞪了他弟一眼,“咋这么多废话?”

外公没说啥,再三叮嘱我们,七点之前一定要把东西带来。

******

我和田大富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到了镇上,就分头行事。

回到店里,我拿出扎纸人用的工具,点了盏油灯后,就关上门窗。

外公特地交代要阴货,就是不能让纸人沾染到外界的光线和生气。

扎到一半,我找不到裁纸用的剪刀,这才想起,前两天舅舅赌博输急眼了,上门管外公要钱。

当时外公不在,舅舅就到处乱翻,剪刀该不会被他顺走了吧?

不怪我这么想,舅舅是个见财眼开的浑人,那把剪刀又是银制的。

外公说过扎阴货的纸,一定要用那把银剪刀裁。

我不敢随便换别的剪刀,想来想去,决定回村找舅舅要。

现在已经三点多了,从店里到村子,自行车踩得快些,来回也要一个多小时。

再扎好纸人,我还能赶在七点之前回墓地。

说实话,要找舅舅拿回剪刀,我有些憷,他们一家子视我为灾星,恨不得把我灭了。

但没办法啊!外公交代的事,我一定要办好。

我骑着自行车,赶往舅舅家所在的南沟村………………

快到村口的时候,突然从路边草丛窜出一个人,“站住!”

“快闪开!”我吓了一大跳,险些撞上那人。

刹车后,我才看清拦路的是村里的刘疯子。

他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棉袄,蓬头垢面,直勾勾地盯着我,“嘿嘿,要死人喽、要死人喽……………”

我懒得听他疯言疯语,“你快让开,别挡道!”

刘疯子挡在自行车前,一个劲地傻笑,嚷着要死人喽。

我很窝火,总不能和一个疯子掰扯,干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假装要砸他。

刘疯子疯嚷了几句,才晃悠悠钻回草丛里。

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急匆匆地进了村。

这时候,舅舅可能还在外面鬼混,其他人应该在地里。

要不趁他们不在,我偷偷把剪刀拿走?

我把自行车放在舅舅家屋后的草垛旁,悄摸着绕到前面。

走近一看,我才发现门没关紧,好像有人在说话。

谁在家?我觉得奇怪,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往里头偷瞄。

屋里光线很暗,除了大表哥,舅舅一家都在。

我听到舅妈说,“那可是祖坟啊,真要挖?”

“祖坟又咋的?”舅舅浑不在意。

“要是被老头子知道了——”舅妈忌惮外公,迟疑道。

舅舅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知道就知道呗!”

他们居然想挖祖坟,我震惊不已,不行!不能让他们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可外公不在,剪刀又没拿到手,我有些犯愁了。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阴沉的声音,“你在干啥?”

我惊得半死,刚急转过身,一块砖头就冲我头上狠砸过来。

巨疼瞬时袭遍我整个头部,我眼前一抹黑,昏死了过去。

******

我是被一阵挖土声吵醒的,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被捆绑住了。

不远处,舅舅一家每个人都抡着一把锄头,围在一起奋力挖掘。

看到这一幕,我昏迷前的记忆全数回笼。

他们是在挖祖坟!我骇然大惊,又想起外公还在墓地。

糟糕!现在天已经黑了,肯定过了七点,外公咋样了?

我慌得不知该咋办时,舅舅发现我醒了。

他扔下锄头,一脸狰狞地向我走来,“哎呀,跛子醒了!”

村里的人都管我叫灾星、或跛子,舅舅一家也是。

“舅舅,你、你们想干啥?”我白着脸,使劲地往后挪动。

舅舅上前狠踹了我一脚,“干啥?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外公。”我忍疼哀求。

大表哥看了过来,提议说,“爸,干脆把她砸死得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他把我砸昏的,他和舅舅一个德行,啥事都干得出来。

“砸死多费事,待会顺便埋了。”舅舅咧嘴道。

“舅舅,杀人是犯法的,你们不能、啊——”

我惊恐万状,话还没说完,就被舅舅甩了一记耳光。

“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今晚非弄死你不可!”舅舅恶声恶气道。

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舅舅还想踢打我,舅妈突然大喊,“挖出来了!”

“爸,快来看,咱发了、咱发了!”大表哥激动疯了。

舅舅哪还有心思管我?他兴奋地扑了过去,“快把棺材打开!看看俺爸藏了多少钱。”

我总算知道他们为啥要干这种缺德事了,想钱想疯了,外公咋可能把钱藏在祖坟里。

大表哥冷静下来后,诧异道:“爸,咋是石棺?”

我们这里的人大多用杨木做棺材,个别有钱人家才用石棺。

奇怪归奇怪,我无暇多想,趁他们开棺时,用反绑在身后的手捡起一块石头,吃力地磨着绳索。

我紧张得要死,好在他们一直打不开石棺,正在较劲。

“妈的!老子就不信开不了!”舅舅发火了,抡起锄头就要砸。

“你可别把里头的钱砸坏了!”舅妈阻止道。

舅舅气呼呼地丢下锄头,瞪眼说,“那你说该咋整?”

“爸,让那死丫头一起抬。”二表姐冲我努了努下巴。

我赶紧放下石头,让他们发现我企图逃跑,死得更快。

舅舅大概觉得就算解开绳索,我也跑不掉,还真的同意了。

“跛子,给我老实点!”舅舅粗鲁地把我推到石棺前。

看到棺盖上画满血色符咒,我有些震惊。

我不懂符咒,但也知道只有镇压邪祟妖魔,才会在棺材上画符。

贸然开棺,后果肯定很严重,我鼓起勇气说,“舅舅,这石棺不能开——”

舅舅会听我说完才怪,他啐骂道:“轮不到你废话,赶紧抬!”

说来也奇,他们几个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抬不动,加上我后,竟轻易就把棺盖抬开了。

我望向石棺,顿时看呆了,棺内躺着一具栩栩如生的男尸,完全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他白衣胜雪,刀削般的面庞精致立体,俊美得不可思议。

不过,正常人看到尸体久葬不腐,都会觉得邪门。

舅妈懵了,哆嗦道:“这、这、咋会是古人?”

大表哥撇嘴说,“管他是啥人,拿到钱再说。”

舅舅斜眼在棺中巡看了一遍,气愤又失望,“拿个头!哪有钱?”

“说不定藏在他身上呢。”大表哥说着,就要去搜男尸的身。

二表姐一脸花痴地看着男尸,只差流口水了。

听到要搜身,她急忙拦住大表哥,“哥,让俺来搜!”

“得了吧,别以为俺不知道你的心思。”大表哥一把将二表姐推开。

他准备搜男尸的身,棺中突然刮出一阵阴风,直接把他掀翻了,“哎哟!”

舅妈慌了,“里头没钱的,咱们快走吧。”

“老子就不信邪!”舅舅撸起袖子,准备亲自动手。

结果,他同样被阴风刮倒了,就让舅妈和二表姐试试。

母女俩都惊住了,说啥也不敢再靠近石棺。

“让她去搜!”大表哥拽着我,猛力往棺中一推。

“啊——”我脚下一趔趄,整个人扑倒在男尸身上。

好死不死,我吻上他冰凉的唇,带血的额头抵在他额间。

我吓惨了,舅舅见这次没有刮出阴风,就死命掐住我后颈,“赶紧搜!不然,老子弄死你!”

“我搜、我搜!”我忍着颈间巨疼,在男尸身上乱摸一通。

男尸的衣服不知是啥布料做的,触手光滑冰凉,摸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啥都没找到,舅舅他们非常失望,居然怪我晦气。

“早说把她砸死得了,还把她带来!”大表哥抱怨道。

“妈的!老子这就弄死她!”舅舅凶恶道。

他加重掐我的力道,扯着我的头发,往石棺内壁狠撞。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我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意识渐渐薄弱时,二表姐突然惊喊,“你们快看,尸体、尸体——”

“鬼叫个啥劲?不就是一具尸体、俺的妈呀!”

舅舅骂到一半,声音惊变,倏地推开我。

“快跑啊!尸体活了、尸体活了……………”

他们顾不得要我的命,惊叫着逃离这里。

而我再度栽进石棺里,软软地倒在男尸身上。

我吃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幽深如千年寒潭的眼眸。

当一只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我终于忍不住嘶声尖叫,“啊——”

我惊得闭上眼,一道阴冷慘人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你终于来了……………”

冰凉的气息拂过我的肌肤,激得我寒毛直竖。

我心里压抑得慌,任由那只手扼住脖子,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

当我疼得快窒息时,突然传来外公的急喊声,“阿菱!”

这时,我脖间的束缚力消失了,但浑身虚软,头也晕得厉害。

我无力爬出石棺,不敢去看男尸,只能勉强抬起头。

夜色中,跑出一个背脊微偻的身影,我认出是外公,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想叫外公,我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鸣,视线也逐渐模糊……………

******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发现自己躺在舅舅家的炕上,吓了一跳。

不等我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外面就响起一阵惨嚎声。

“爸,别打了、别打了,俺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俺……………”

“疼啊!爷爷,俺错了……………”

听出是舅舅一家的声音,我气得不行。

我下了炕,走出屋一看,舅舅他们并排跪在院子里。

他们额头上都贴了一张黄符,显然无法动弹。

不远处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四个巴掌大的小纸人。

外公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根桃木筷,轮番抽打纸人。

纸人身上写了名字,桃木筷抽中写了谁名字的纸人,谁就疼得惨叫。

这是专门用来教训人的小术法,外公没少这样教训舅舅。

“阿菱,你醒了。”外公看到我,放下桃木筷。

想到差点和外公阴阳两隔,我忍不住哽咽,“外公!”

“阿菱,让你扎纸人,你咋跑回村了?”外公问。

“我回来拿剪刀。”我把事情的缘由告诉外公。

外公越听脸色越沉,原来舅舅他们没和他说实话。

他们骗外公说我硬要跟他们去挖祖坟,被‘醒’来的男尸拖进石棺里。

外公当然不信他们的鬼话,可也没想到他们会想弄死我。

“跛子,你胡咧咧啥?爸,你别听她、啊——”

舅舅刚要狡辩,就被外公用桃木筷连抽了好几下。

我想起墓地的事,急问外公是不是解决了。

外公沉默了一下,摇头,“这事不好整。”

他没等到我扎的纸人,布不了阵,反而激怒了里头的恶魂。

经过一番搏斗,外公暂时把恶魂困在墓里。

他赶回店里,只看到扎到一半的纸人,以为我出事了。

幸好镇上有人看到我骑着自行车,往南沟村的方向来。

外公进村后,恰巧遇到刚逃下山的舅舅等人。

见他们行迹可疑,外公逼问之下,才知道我在村后的山里。

说起男尸,我心有余悸,“外公,尸体真的动了。”

外公神色凝重地看着我,好像欲言又止。

我头一次见外公这样,有些发慌,“外公,咋了?”

外公啥都没说,重叹了口气,我更慌了。

还想再问,外公就指着我的额头说,“阿菱,你自己看看。”

我疑惑地往额头上摸去,脸色顿时惊变,“外公,咋、咋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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